第三册 第三十五章 前后轩轾(第3/6页)

近巳时,绿萼进来添茶,抬眼见我发呆,便笑道:“姑娘,慧媛娘娘在殿外候见,听说姑娘在这里,想过来向姑娘请安。”

我笑道:“圣上还没有回来,她倒先来见我,于礼不合。”

绿萼道:“这……姑娘也太小心了。”

我合起一封血书,微笑道:“这里是定乾宫,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忽而心念一动,道,“以后但凡我在这里,便谁也不见。”

绿萼恍若无闻,盯着我手上暗红发黑的一片字迹,忍不住轻呼道:“姑娘,这是什么?”

我将那片带血的布帛细细折好,装入封囊之中:“民间喊冤的血书。”

绿萼掩口道:“他用血来写,一定很冤枉了!”

我微微一笑道:“冤枉不冤枉,要查了才知道。用血写的未必就比用墨写的冤屈更大。”

绿萼撇一撇嘴道:“奴婢见了这血都害怕,姑娘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将那血书从封囊里重新取出,展开道:“你瞧这血书,的确是用手指书写的,虽然字体大小不一,行间也不甚整齐,但笔势却平滑连贯,就像这样……”我伸出右手食指,沾了点茶水,模拟血书的笔迹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冤”字,“是不是很像?”

绿萼道:“是很像。”继而恍然道,“奴婢明白了,姑娘是说写血书的人也是像姑娘这样慢慢写的。”

我笑道:“不错。一个身负奇冤的人,用血写书,言辞激烈悲愤,读上去惨痛难当,写的时候却如此镇定,你不觉得奇怪么?再者……”我将血书送到她面前,“你闻闻。”

绿萼一仰头,捏着鼻子退了一步:“姑娘自己闻就好了,奴婢可不想闻。”

我笑道:“你闻一闻,别怕。”

绿萼打着胆子嗅了一下,道:“好像是香的,又好像有些臭。”

我笑道:“我猜,这片布曾熏了香久藏不用,拿出来后虽然草草洗过,却不能全然洗去香气。至于这臭气……我猜是猪血。这封信写好之后便被收在囊中,久不透风,气味便散不掉。”

绿萼道:“他竟敢用猪血来骗人?!姑娘告诉圣上去,治他个欺君之罪!”

我笑道:“不过伸冤而已,这书里也没表白自己是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写的。细论起来,也算不得欺君。况且老百姓的话,想上达天听颇为不易,就留给官府去审好了,何必多事。”说罢收起血书,又道,“才刚我说过的话听见了么?”

绿萼一怔,道:“奴婢知道了。以后姑娘在这里,就谁也不放进来。婉妃娘娘也不能进来么?”

我头也不抬地道:“不能。”见绿萼有些茫然,又笑道,“慧媛还未面圣便先拜见我,别人知道了,不会说她无礼,只会说我得势轻狂,不知分寸。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150]懂了么?”

绿萼若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回宫的时候,我正看到第十二封。看多了才知道,平常在史书上读过的立意明晰、辞藻精妙的奏疏,都是万中选一的名章。平常的奏疏——无论是官吏的还是庶民的——大都平实质朴,或言简意赅,或散乱琐碎。

隔着又高又宽的书架和厚厚的板壁,我听见皇帝和慧媛说话的声音,沉闷而含糊,像笋子在泥土下萌动的呼喊。我支着腮一目十行地扫过,和风拂过鬓边,白玉耳坠子敲打着指甲,有雪子落在瓦上的细密声响。右耳有听而不闻的君臣对策,左耳却是“绿竹动清风,层轩静华月”[151],两下相遇,直有“和其光,同其尘”“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152]之感。

若每日都这样太平,直到出宫,倒也很好。

不一会儿,小简进来道:“陛下正和慧媛娘娘商议选女巡的事情,也请大人过去参详参详。”于是出了东门,依旧从仪元殿进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