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八章 我诚诈也(第2/5页)

我疲惫地一笑,连摇头都没有力气了:“你错了,不是可怕,而是有大智慧大勇气。”

绿萼疑惑道:“姑娘把奴婢说糊涂了。”

我澹然道:“‘我诚诈也。人皆诈恶,我独诈善,不亦可乎?’[103]是善还是诈善,有什么要紧,只要一以贯之,诈善也是真善。”

绿萼似懂非懂,点头又摇头。我叹道:“一个人不顾天性人伦,要做世人眼中的圣人,此人必是有常人所不能解的大志向。王莽只是未能善终,便显得残忍而伪善,若他成为一代明君,又该如何评断呢?”

绿萼道:“如此说来,姑娘还是觉得银杏姑娘有大智慧大勇气?”

我笑道:“她毕竟救了我的命,我也感激和钦佩她舍身相救的勇气。我之所以不立刻答应她,是因为我还对她一无所知。秋兰有罪入狱,银杏虽然无辜,却也陪着秋兰,是个义气之人。只是我要问一问颖妃,秋兰所犯何罪,才能决定要不要她。”

绿萼笑道:“原来如此。奴婢还以为姑娘觉得她用心不正,所以不肯要她呢。到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笑道:“你说的,也没有错,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用意。凡事小心些好。”

不知不觉车已到了修德门,绿萼扶我下车。随行的卫尉松了一口气,我称谢拜别。

宫里的阳光格外温暖,风也格外娇软,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些许桃花的香气。我仰头望着南方湛蓝的天空,明艳如宝石。我合目体味着满头满脸的炽热,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生的真实和生的希望。周身热了,才能感觉魂魄真的回来了。我的身体似承受不住离魂已久的衰朽、乍寒还暖的复生,不觉剧烈地颤抖起来。

绿萼连忙扶住我,担忧道:“姑娘怎么了?”

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震动,每一下呼吸都是浅薄而艰难的。眼睛一花,落下泪来。模模糊糊中,只见芳馨带着小钱和几个宫人迎了上来,也顾不得行礼,只含泪打量我:“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安然无恙。奴婢在宫里听到姑娘在景灵宫的事情,就立刻出来了。回去定要叩谢菩萨。”

双唇干燥而冰冷,口中苦涩而黏滞,几乎张不开嘴。我含糊道:“我没事,姑姑放心。”又笑,“谢菩萨做什么?又不是菩萨救我。”

芳馨拭泪道:“姑娘受惊了,脸色很不好。”说罢和小钱一左一右扶着我。

小钱究竟年轻性急,已忍不住问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行刺?”芳馨白了他一眼,小钱一脸愧色,低下了头。

我努力地回忆那张青白如鬼魅的瘦脸,却只记得一双愤恨的眼睛,像两眼深不见底的旋涡,渐渐将我吞没。我有气无力,如在呓语:“我……不知道。”忽然脚下一软,睡了过去。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哭。有人紧紧攥着我的手,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在我耳边切切唤道:“玉机,醒一醒。”热泪滴在我的面颊上,温温凉凉的一道,如渠中的春雨,润湿了龟裂的心田。模模糊糊地辨认出头顶淡蓝色的荷叶纹帐幔,如一带天水相接的温柔与浑然,顿时心安。

芳馨惊喜地唤道:“姑娘醒了。”

一位身着素锦竹纹长襖的贵妇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见我睁开眼睛,顿时泪如泉涌。我满心惭愧,涩然唤道:“母亲……”

玉枢和芳馨并列站在母亲身后,都是双眼红肿。芳馨欢喜道:“什么样的太医、什么样的药,都不如夫人唤一声有用,可见母女连心。”

我叹道:“母亲……怎么进宫了?”

母亲的面孔稍显粗糙,肤色蜡黄得近乎病态。焦心如煎,她的容颜衰败得太快,虽坐拥锦绣,好颜色却加倍地流逝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只顾流泪,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玉枢道:“母亲在家里知道你的事情,还如何坐得住呢?”又扶着母亲的肩膀劝道,“妹妹已经醒了,母亲怎么只顾着哭?这样于妹妹的病也不好。”话音未落,自己也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