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七章 小道恐泥(第2/7页)

我的叹息化在清风之中,只余了一句尾音:“值得么?”

高曜仰面望着天空,淡淡道:“你知道我的心。”

脸上热辣辣的,口气却是无比清冷:“皇位就如此要紧?值得性命相拼?”

高曜的目光幽冷深邃,如两道冷箭与刺眼的阳光争锋相对:“我是为了皇位,却也不全是为了皇位。母亲是为我而死的,若无此心,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身子也只是一把朽土罢了,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可在意。”

“这辈子”?他才十三岁而已,“这辈子”几乎是未知之数。唇齿之间有千钧之重,都轻飘飘地过去了。“好,只是我有一句话劝殿下,‘君子立言,非苟显其理,将以启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独善其身,将以训天下之方动者。’[59]”

高曜笑容微凉:“非苟显其理?非独善其身?姐姐怕我为了皇位无所不为,怕我对四皇弟不好,所以用君子之道来开导我,是么?”

玉枢有子,且性子纯真,哪里有高曜这般幽深难测的心思?我从没想过要助高晅夺位,但他未必不在高思谚关于储位的考量之中。争与不争,早已身不由己。我不忍正视他,只望着亭亭如盖的青松,坦然道:“殿下恕罪,婉妃娘娘是我的亲姐姐。”

高曜低低道:“这些松树,还是姐姐在长宁宫的时候,命人去花房搬过来的,有七八年了吧,是不是长高了许多?”我转眸注视,不解其意。他淡淡一笑,“树向天而长,阔而无边,我的路却越走越窄。怨不得前人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60]”

忽然闻到一阵药香,芸儿轻轻咳嗽一声,上前道:“殿下,该喝药了。”

我接过药碗道:“我来服侍殿下喝药。”

芸儿看看高曜,高曜却缓缓合上了双眼,芸儿只得用锦枕垫起他的头颈,退了下去。我细细喂他喝过了药,又拈了一片腌渍了蜂蜜的陈皮让他含在口中。一转头,只见他热泪盈睫,鬓角已被濡湿。我用热巾擦干泪痕,微微一笑道:“好容易我才不哭,殿下却又流泪了。”

高曜颤声道:“以前只有母亲这样喂我喝药。”

高曜年纪虽小,却甚少这样软弱。如今他身体孱弱,孤苦无依,难免病中多思多感。我低头叠好了热巾,静静道:“玉机身不在长宁宫,心却永远在这里。”

高曜嗯了一声,缓缓舒了一口气。我又道:“殿下快些养好身子,到了春天,就出宫开府。会有长史咨议、参军记室,还有许多庶子舍人,如雨骈集于麾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高曜有些意兴阑珊:“他们能抵得什么事?”

我笑道:“他们是朝廷选给殿下的王府官,入为智囊,出为爪牙。且所谓‘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61],将来无论举为朝臣,还是迁补方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忘本。”

高曜道:“父皇忙于远征西夏,哪里还会用心挑选?”

我抿嘴笑道:“殿下宽心,陛下已然将此事交给了玉机。”

高曜双目一亮:“果真么?”

我颔首道:“是。玉机定会尽心为殿下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才,从此以后,殿下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高曜微微一笑道:“我从不是孤身一人,玉机姐姐一直在我身边。”

我远远地看一眼芸儿,笑道:“李嬷嬷和芸儿不也一直在殿下身边么?”高曜正要分辩,我又道,“殿下开府,会给芸儿一个名分么?”

高曜道:“这三年,芸儿与我同行同息,嬷嬷对我不离不弃。待我开了府,便奏明父皇,封芸儿为更衣。”

我笑道:“若兰不过是个罪婢,都做了昌平郡王的佳人,芸儿却只是个更衣么?”

高曜被晒得燥热,不禁将锦被扯下两寸,带着三分豪气道:“不过是个王府的名分,芸儿不会在意。若有那一日,何惧不能为嫔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