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五章 绿鬓青衣(第4/5页)

芳馨道:“至于昱妃娘娘,得宠不骄,失宠不怨。这么多年来,一向与世无争。如此一来,婉妃娘娘的真情倒显得难能可贵了。”

我搅了一绺长发在指尖,合目缓缓道:“玉枢对陛下有真情,我并不奇怪。我只是没想到,玉枢也会争宠,还争得恰到好处,不惹人厌烦。从前,我还总是担心她进了宫会吃亏,如今看来,都是多余的。”

芳馨微笑道:“这都是婉妃娘娘有情的缘故,有真情,自然能打动人。这是颖妃、昱妃、慧媛等人所不能比之处。奴婢听说,今晚所有的皇室宗亲、妃嫔女御,都被婉妃娘娘的歌声打动,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连太后亦有动容。”她的叹息柔软绵长,“一个人只要还盼望真情真意,就不会不被婉妃的歌声打动。”

我叹道:“这真情,和文章一般,‘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53],所以才感人至深。”

芳馨道:“一个女子,去取悦自己真心爱重的男子,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又怎能算作争宠?”

双目阒然微睁,努力分辨芳馨隐约缥缈的神情:“歌舞取悦,本就是玉枢的长处。可是今日一曲,玉枢素颜青衣,散发弄箫,翩然起舞,绰约多姿。姑姑说,她像谁?她唱的又是谁的词?如此种种,分明是精心布置过的。玉枢从来不是这等周密之人,姑姑就实说了吧。”

芳馨连忙翻身起来,立在床下道:“奴婢也知道瞒不住姑娘,只是没想到姑娘立时便想到了。姑娘……不怪奴婢多事吧?”

我起身拉她坐在床沿,诚恳道:“你这样为玉枢筹谋,我怎能怪你。玉枢这一阕歌舞,有七八分像飘落江湖的周贵妃,这足以令陛下动情了。可是姑姑还要让玉枢唱我的词,这不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我知道的。”

芳馨身子一颤,垂头道:“奴婢惶恐。”

我拨一拨她的长发,缓缓道:“姑姑此举,是要玉枢知道,我们姐妹长着一样的面孔,我们的荣辱是一体的。我的词可以助她重获恩宠,我的罪也会让她备尝冷落。如此,她才会顾全大局,不会为了一点可怜的宠爱与我为敌。我在御书房,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是不是?”

芳馨含泪道:“姑娘终究还是和皇后一样,进御书房侍奉了。皇后如今是什么情形,咱们都知道。姑娘今后的日子就像光脚在刀刃上、在炭火上前行,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实在经不得有人在身后作乱。”她深吸一口气,垂头道,“自然,这只是奴婢的一点微末见识,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婉妃娘娘与姑娘姐妹情深,即使奴婢什么也不说,娘娘也不会怎样的。姑娘不怪奴婢就好。”

我深为感动,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明者见于无形,智者虑于未萌’[54]。姑姑是有大智慧的人,如此两全其美,甚好。”

天刚亮,我便醒了,眼前一片昏暗。有一刹那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我不是在幼时的闺中,也不是在墓园的瓦屋里,更不是在新造的侯府中,我在漱玉斋玉茗堂三楼东侧的寝室中。

我听人说,只有脑子不清楚的傻子才会在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自问并不傻,也并不怕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自问。我只怕“山木自寇,膏火自煎”[55],到头来,下场却还不如一个傻子。

我起身披衣,推窗向南望去,深青色的晨岚缓缓飘荡在皇城的上空,被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只剩了支离破碎的苍白,如深夜留下的不安执念,都散去了。宫灯一盏一盏地灭了,烟花余烬尽数落地,冷风中还有一丝凛冽的硝烟气息,将昨夜的狂欢留在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中。

芳馨从外面开了门笑道:“就知道姑娘醒得早。”说罢命人端了巾栉沐盆进来。一时洗漱已毕,还未用膳,便见小简走进西厢,躬身道:“陛下召大人去御书房,大人快起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