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一章 宁为贯高(第2/6页)

我感激道:“多谢殿下。”

熙平命慧珠端了水进来,我亲自服侍她浣了手。熙平道:“你伺候人的功夫大不如从前了。”

我为她扣上素银镯子,垂首道:“殿下恕罪。”

熙平道:“你在宫中养尊处优数年,如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不要多谢孤么?”

我一哂:“唾手可得?”

熙平捧起手炉:“孤听闻奚桧在刑部也大受拷掠,回监牢后,将棉裤拆掉,绑在窗栅上,吊颈自尽了。”

我语带讥诮:“殿下也知道奚桧?”

熙平道:“孤只是知道,却从未见过。他本是你父亲的好友。如今两人都受尽诸般酷刑,却坚辞不改,足证清白。如此一来,不但洗清了孤的嫌疑,玉机也会恩宠更盛。来日封妃,岂非轻而易举?”

我冷笑:“如此说来,殿下知道父亲究竟是被谁折磨死的。”

熙平缓缓抽出发间的银簪,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炉中的炭灰,笑意凄怆:“不但孤知道,你父亲在昨天早晨离家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我心头大震,青瓷手炉在地上跌得粉碎。银色的炭灰扬起,燃烧的炭球亦被摔得粉碎。我颤声道:“此话怎讲?”

熙平一笑:“别急。孤此来,就是要把一切都告诉你。昨天早晨,令尊的一位‘挚友’来找他,说家中母亲忽然没了,要拆借些银两料理丧事。”她在“挚友”二字上咬得极重,似有切齿之恨。

慧珠进来清扫碎瓷片。碎瓷闪着火光,像讥诮而躲闪的目光。我强按心头的惧意,问道:“这位好友,是谁?”

熙平道:“此人叫作李湛之,是一个穷儒书生,平日务农,闲了便进城靠卖字画赚几文小钱,以此奉养寡母。他以耕读为事,从不肯要你父亲接济的银子,你父亲因此十分敬重他。两人常在一处饮酒交谈,算来也快两年了。”

我沉吟道:“既是一个不起眼的穷儒,殿下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熙平道:“这事原本平常,你父亲在外常有一些穷朋友,每年也不知要接济他们多少。一年前的一日,你父亲出城办事,偶然路过李湛之家,便沽酒买肉去看他,却在他家中见到一人。此人衣着虽简,却颇有气度,面色白净,说话尖细,还带着贴身小厮。你父亲亲眼看到两人将一只宝蓝色云锦钱袋推来推去。后来那人见你父亲在院门外看着,才揣了钱袋坐马车回去了。李湛之不但不要他的钱,甚至不愿提起他,只对你父亲说此人乃是家门不幸。玉机猜猜,此人是谁呢?”

我沉思片刻,道:“此人气度不凡,有仆役和马车,连钱袋也是云锦的,可见是个有些身份的人。面色白净,说话尖细,莫不是宫中内监么?李湛之……李湛之……李湛……之……”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我霍然张目道,“李演!李湛之是李演的兄弟!两人的名字俱是从水的。且前些日子小简获罪,险些被赶出内宫。李演说母亲病重,出宫侍疾,小简这才又回御书房伺候。”

熙平冷笑道:“不错,就是李演。他本来叫作李演之,大约是净身后觉得自己辱没家门,便将‘之’字去了。你父亲十分警醒,立刻将此人画了下来,请孤辩认。孤一眼便瞧出此人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内监李演。哼,好深的心思!”

李演,那个和于锦素一起参与废后的皇帝的心腹内监,向来谨慎少言。是了,两年前皇后怀疑父亲请王家为韩复赎命,那皇帝又怎会不知?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将李湛之安放在父亲身边,以期获得罪证,而李湛之的孤僻清高便成了绝好的掩饰。若不是父亲无意中做了一次不速之客,便永远不会知道李湛之竟然是李演的兄弟。我十指紧绞,寒气袭上脑府,只觉头发都竖起来了。“难道父亲明知李湛之丧母是诈,所以——”我掩口而泣,瞪大了眼睛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