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六章 其惟春秋(第3/5页)

启春微微一笑:“他也没有嫌弃我是白衣之女,命官媒追到乡下来提亲。我自然也不会嫌弃他没有前程。父亲一向疼我,他也不在意官位高低。且他将来袭了爵位,即使不好色,也会有不少姬妾。身为女子,命运如此。我照自己的心意拣选的夫君,绝不后悔。”

她既是真心,这婚姻倒也算圆满。更何况是信王府与抚军将军府的联姻,熙平长公主想必再无一处不满意。我又是酸楚又是欣慰,连言不由衷也顾不得了:“姐姐成婚,我却守在宫中,连一杯喜酒都讨不到。”说着端起青梅茶,“便在此以茶代酒,祝愿世子与姐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说罢一口饮尽,不觉落泪。茶是酸的,泪是苦的。

启春抬眼见我哭了,不由好奇道:“妹妹哭什么?”

我拿帕子拭了眼泪,赧然一笑:“病中手不稳,青梅茶溅到眼睛里去了,酸的。”

启春叹了一声:“我为了嫁给他,拿父亲的官位尊荣冒险,是不是太傻了些?”

我笑道:“我这样赖着不肯出宫,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也很傻?”

启春一怔,忽而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芳馨走了,却有启春来与我谈心,这是我焦灼等待中唯一一点安慰。启春止了笑,道:“其实你除了官位,还有陛下的爱慕,你若要取得高位,也是易如反掌。”

我一惊,“姐姐都知道了?”

启春道:“一进宫便听到宫人们说闲话。唐突相问,妹妹莫怪。”

我低头摩挲着锦被上曲折的绣纹,苍白的指尖像飘忽无踪的雪片,幽浮于一片灿烂锦绣之上,心亦像飘雪一样没有根基。“我不愿意做宫妃。”

启春道:“嫁于天家,是天下女子的福气,你怎么倒不愿意?”

我叹道:“颖嫔聪明美貌,又是新妃,恩宠不过尔尔。昱嫔因有几分像周贵妃,一时宠遇甚炽,不过一阵子,也就烟消火灭了。我容貌远远不如她二人,还没有册封呢,陛下便疑心我和慎妃娘娘的死有关联,将我身边的人全拿去掖庭属查问。连我自己,前天晚上因为缺医少药,身边又少了得力的人,险些病得……活不过来……”说着凄然一笑,“他的爱慕,我当不起。”

启春骇然不语。良久,忽而笑了起来,连说“非也非也”。我不禁窘道:“我拿姐姐当知心人,对姐姐吐露心事,姐姐怎的取笑我?什么非也非也的!”

启春随手把玩起瓶中的梅枝:“我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奇道:“愿闻其详。”

启春笑道:“我问你,你知道周贵妃为何得宠么?”

我答道:“周贵妃容貌美丽,聪明绝顶,武艺高强,性情柔顺,再者她与陛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陛下自然偏宠些。”

启春手中的梅枝在我眼前一晃,一缕寒香沁入脑府:“还有别的因由。”

我没好气道:“姐姐不在宫里,对宫妃得宠的因由,倒很清楚。”

启春笑道:“周贵妃虽然一直宠冠后宫,却一直执着武术修炼,于前朝诸事,甚至自己能不能做皇后、儿子能不能立为太子都不甚在意。这一点,连当今皇后也做不到。”

皇后自为贵妃时,便热衷朝政,监国之后,更是兢兢业业。她对权力是有渴望的,也颇有处理政事的天赋和学识。皇帝因此赏识他,也因此猜忌她。我叹道:“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乎?”[64]

启春掩口一笑,“不要诗云子曰了。”

我叹道:“我懂了。姐姐是说,周贵妃虽然聪明,却全无野心。她恪守一个妃嫔的本分,活得纯粹而无惧?”

启春道:“你猜猜,倘若周贵妃做了皇后,还能这样宠遇不衰么?”

我一怔:“倘若周贵妃做了皇后……这话皇后仿佛也问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