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章 甑已破矣(第4/5页)

正吃瓜时,忽见宫人上前来禀道:“殿下,理国公府出事了。”

升平叹了一声,方淡淡问道:“何事?”

那宫女道:“理国公府世子今日午后悬梁自尽了。”

银签一颤,嫣红一滴点在她水色的寝衣上,似一朵暗红的彼岸花。升平缓缓放下签子,含泪道:“在圣旨面前,他终于刚强了一次。”

我大惊:“那夫人和小姐现在如何了?”

那宫女道:“夫人只剩了半条命,还不知道此事。理国公小姐让奴婢禀告殿下,若殿下要去佛寺修行,她愿在佛前相伴,忏悔一生。”

原来,她终究完全代替了升平,他从前肯为升平担待的,如今也肯舍弃性命为了她。以新欢敷旧伤,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唯有时间和机缘,是去了便永远回不来的。

高曜曾经说过:“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

原来世事纷乱,都在“时机“二字。

忽听有人拍门,绿萼道:“都这会儿了,还有谁来?”宫人开了门,却是小简匆匆忙忙走过来道:“启禀长公主殿下,启禀朱大人,陛下来看殿下了。”

我惊闻站起:“臣女这副模样不宜面圣,先回避吧。”

升平道:“你回避吧,皇兄若在你面前失了颜面,就不好了。”我听她说得奇怪,也不好问,便带着绿萼回玉茗堂了。

我在西厢中静卧,也不点灯,又命服侍我的宫人都守在房中,不准出去。片刻恼人的宁静之后,是轻而齐整的脚步声,接着听见升平恭敬道:“见过皇兄。”

皇帝道:“怎的你一人在花园里?朱女丞不在么?”

升平轻笑:“人都说皇兄风流,果不其然。一来便问起朱大人。”

皇帝笑斥:“胡说!”

升平道:“朱大人不舒服,这会儿已经睡了。皇兄若早些来,还能见着。”

皇帝道:“朕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瞧她的。朕听说谢方思自裁了。朕怕你不自在,过来看看你。”

升平一改亲切的口气,淡漠道:“谢皇兄关怀。”

又是一阵捉摸不定的静默,皇帝道:“朕本以为你会伤心。”

升平道:“皇兄多虑了,我并没有伤心,而是代他高兴。”

皇帝道:“为何?”

升平道:“皇兄一道休妻的圣旨下去,母子俱亡。升平若是个男人,见爱妻一尸两命,也无颜活在世上。既然皇命不可违,那便一道白绫了结了自己,倒也干净。”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既说是‘爱妻’,可见谢方思平日里冷落你甚多。即便他死了,也是死有余辜。朕是怕你委屈,你反倒怨朕?”

升平道:“皇兄错了。并不是他冷落了升平,而是升平在北燕九死一生,早就将男女情爱置之度外,再也无法待他如夫君。皇兄的厚爱,升平知道。所以升平才想在佛前清修,为我大昭祈福,祈求国运昌隆,帝祚绵长,母后与皇兄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升平说得诚恳,皇帝的怒气似是消弭大半,含一丝愧疚道:“如此说来,是朕鲁莽了。”

升平道:“皇兄是鲁莽了,皇兄为何不肯先问一问我?皇兄虽是天下之主,总不该坏人纲常,夺人性命。昔日慎嫔不察,致使曾娥惨死,皇兄愤而废后。如今皇兄也如此行事,我只觉愤懑可惜。”不待皇帝说话,升平又道,“‘德配天地,天地不私公位,称之曰帝’[48]。”

升平虽然语气平和,话却厉害。这是在讥讽皇帝以国家公器惩私愤,不配做皇帝。皇帝似乎也不恼,只是笑道:“皇妹也学得朝臣一般,连‘德配天地,明并日月’都说出来了。罢了,朕明日便命人厚葬他们夫妇,再多多地赏赐理国公府。”

升平道:“谢皇兄。我知道皇兄本不是那等无情的昏君……”顿一顿,无不嘲讽道:“都是事出有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