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三十六章 所誉所试(第3/6页)

我微微一笑:“那位乔大人午后是当真不在掖庭属么?”

李瑞道:“这……乔大人家中有些急事,确实不在掖庭属。”

我笑道:“我虽然品衔略高,但毕竟只是后宫内官。你们外官事忙,又是先生前辈,玉机自当去拜会请教。”

李瑞道:“大人过谦了。不知大人明日几时驾临掖庭属?”

我想了想道:“一早便去。”

李瑞起身道:“如此乔大人和下官明天一早定在掖庭属恭候大人。”

我正要说话,绿萼进来禀道:“姑娘,前面快放学了,该走了。”

李瑞连忙施礼告辞,我亲自送他到悠然殿的门口。他驻足半晌,一张脸憋得通红,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道:“大人,下官是个再卑微不过的粗人,自知不堪大用。但若大人有所差遣,下官万死不辞。”说罢匆匆一揖,快步去了,走到照壁处,右脚被左脚一绊,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绿萼失笑道:“这位李大人怎么这样慌张?”

芳馨掩口笑道:“他才升了左丞没几个月,还不惯向上官表忠心,所以这样慌张,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从前我在长公主府做柔桑县主的侍读婢女,又是总管之女,虽无实权,但地位超然,从来也没有奉承过各位管家,更不用说表态效忠了。然而自从我列选女巡始,便时常要说大话,或为了消弭主上疑心,或为了讨主上欢心。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说的,然而时间一长,便也觉得这是做官必备的了。“做官么,都是这样的,惯了就好了。”

芳馨道:“如此说来,这位左丞大人倒也乖觉。”

我笑道:“为官最要紧的是懂得看风向,又能胆大下注。不是飞黄腾达,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自古为官,莫不如此。李大人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走吧,再不去殿下就该等急了。”

夜深了。我一口气看了七八封奏疏,只觉眼涩口干,神思倦怠。遂弃了奏章,开门望月。一丝寒意袭来,我不禁浑身一颤。今夜本当红芯当值,却见她已经熬不住困,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我取过抛在榻上的梨花白宫缎披风,轻轻搭在她身上。谁知红芯忽然身子一跳,醒了过来,红了脸道:“奴婢竟然睡着了。”说罢取下披风披在我的身上,“姑娘辛苦一天了,这会儿可要歇下么?”

我指着天边的明月道:“这样好的月色,岂可辜负?你去泡两杯茶来,咱们两个一道赏月。”

我原想着红芯会劝诫两句,谁知她恭顺道:“是。”遂向小茶炉上端下滚水,泡了两盏新茶,又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悠然殿门口,扶我坐下。我笑道:“再去搬一张椅子,和我一道坐着吧。”

红芯谦恭道:“奴婢不敢。”

明月高照,清辉泻地。烛光在微风中晃动,宛若星辰飘摇不定。晚风中传来浓郁的花香,是粲英宫里栀子花的气味。我深吸一口气,吟道:“斋戒坐三旬,笙歌发四邻。月明停酒夜,眼暗看花人。赖学空为观,深知念是尘。犹思闲语笑,未忘旧交亲。事事皆过分,时时自问身。风光抛得也,七十四年春。”[94]

红芯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这诗是说,明月花下,不忘旧交。”

红芯道:“旧交?”

我拉起她的手笑道:“就是你呀。从前我们在长公主府为婢,原不分彼此。现下却让你来服侍我,辛苦你了。”

红芯神色一动,似被蜇了一下,倏地抽回右手,跪下道:“姑娘怎么这样说?奴婢当不起。奴婢是奉了长公主之命进宫服侍姑娘的,这是奴婢的本分。”

我扶起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何必动辄就跪?搬个椅子过来,咱们说说话。”

红芯缓缓站起身来:“奴婢还是站着吧。若让芳馨姑姑看到了,又要责怪奴婢不懂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