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四章 外儒内法(第3/5页)

贵妃道:“既领受过先圣教诲,不知有何心得?”

我如实道:“回娘娘,奴婢以为,《论语》之言,用以修身是很好的,用以治国则虚泛了些。”

众女侧目,陆贵妃神色微变:“一向听长公主说,你为人处世都有主见。想不到你对治国也有一番见解。说来听听。”

我小心斟酌言辞:“奴婢不懂治国,只是觉得夫子在治国之论上只述道德礼乐,不论术法军事,并非无用,只是大而化之,不堪为治国的准绳。”

贵妃道:“这又怎么说?”

我恭敬道:“夫子的故乡鲁国,乃周公旦的封地。周公在朝中辅佐幼主,他的长子伯禽就国,三年而返。周公问他何以迟来,伯禽道,他在鲁国变俗革礼。周公道,齐国五月便来述政,因其从俗简礼,平易近民,如此看来,鲁国必北面事齐。虽然伯禽因平定武庚管蔡之乱而成为周天子的礼乐之国,但后世称霸的果然是齐桓公,鲁国后世却再没有名君了。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有格。’[9]臣女以为,民昧于知,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则可,道之以德则足矣,要齐之以礼,未免苛求。鲁国和齐国,一个修礼,一个修政,其结局是有目共睹的。”

徐嘉秬忽然站起身来:“臣女有话要说,请贵妃娘娘恩准。”

陆贵妃微笑道:“各位姑娘但说无妨。”

徐嘉秬道:“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10]臣女以为这话便可为治国之准绳。”

我笑道:“若论以仁义治天下,敬事而信,节用爱人,使民以时,诸侯之中以徐偃王为最。徐偃王对下属广施仁义,三十六诸侯国臣服,辖地五百里,却为周穆王和楚子所灭。徐偃王道:‘吾赖于文德,而不明武务,以至于此。’这位徐偃王便按照夫子的道理治国,最后只落得一个‘皆有死’的下场。可见,仁义治国虽好,但要家国千秋,还得治刑修兵。管子曰:‘且怀且威,则君道备矣’[11]。孔夫子论德论礼也算透彻,但于法治军事,说得太少。这便是奴婢说《论语》不堪为治国之准绳的原因。”

徐嘉秬道:“朱姑娘此言差矣。汉武帝独尊儒术,不也能攘寇御边,开创一番千古帝业,这又怎么说?”

我凝思片刻,说道:“武帝的曾孙宣帝曾教导太子,‘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12]可见前汉所行,实是外儒内法。”

徐嘉秬又道:“我朝读书人首尊《论语》。圣上亦言:论语数篇,足以治国。难道圣上所言,也是错的么?”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斟酌道:“以圣上的英武,自是对孔夫子所言有独特领会,旁人难以企及。何况臣女早说过,以《论语》治国,大而化之是很好的,但于枝节不足。圣上然其言,不拘于行,实为明君典范,我等凡人自然难望其项背。”

徐嘉秬还要再说,于锦素起身打断她:“说《论语》便说《论语》,何以说到当今圣上?还是就事论事好了。”

陆贵妃笑道:“不知于姑娘又有何见解呢?”

锦素道:“臣女在母亲的教导下,也熟读《论语》,微言大义,自不必言。然《诗》三百中有一篇说得极好,可为《论语》中治国之论的注脚。”

陆贵妃问道:“是哪一篇?”

锦素道:“正是《甘棠》一篇。请朱姑娘诵读一遍。”

我会意,朗声念道:“‘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13]周召公为武王弱弟,曾于棠梨树下与民行政决狱,受民爱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治国之道,从甘棠始。”

陆贵妃深深看了我一眼,笑道:“朱姑娘博学多识,敏思善对。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