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一章 无忝所生(第2/6页)

青布靴子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温和道:“你在祭奠谁?”

我如实答道:“今天寒食,家家祭祖。孩儿想拜祭一下亲生爹爹和卞家祖先。”

青布靴子一怔:“没有香火,如何祭祀?”

我恭敬道:“孩儿有一瓣心香。”

青布靴子大为惊异,赞叹道:“你若是男儿,将来必有一番成就。也罢,你既思念生父,从此你还是姓卞。”我怔了半晌,茫然不答。

忽然传来泣声,原来是母亲带着姐姐玉枢与弟弟朱云站在一旁。母亲满脸是泪,玉枢拉着母亲尚未被泪水洇湿的半边袖子,抽抽搭搭。三岁的朱云不知何故,也嚎啕大哭起来。青布靴子抱起朱云,柔声安慰。母亲俯身抱住我和玉枢,痛哭失声。

我虽然懵懂,也知道青布靴子对我们母女一直有说不尽的爱护与体贴。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唤道:“父亲。”

咸平九年的一个深秋之夜,双亲端坐在上,我恭立在下。母亲不知是悲是喜,父亲的眼中却暗藏审视。我从未见过他们如此郑重其事,但我并不担心,反有一种莫名的希冀。

今夜,必将有一事改变我的命运。

西风飒飒,草木萧萧。深秋开启冬藏,亦蕴含春蛰。良久,方听父亲道:“长公主殿下说,宫中有几个皇子公主已到了启蒙的年纪,皇后决定挑选一些女官侍读。年纪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就定了在过了新年满十二周岁的女孩子里挑。你的年纪刚好。长公主有意让你去应选,你可愿意?”

我问道:“入宫后还能再见爹妈么?”

父亲道:“按宫里的规矩,女官可在新年出宫省亲。或者你得宠,你母亲便可入宫看你。”

我又问:“姐姐也会入宫么?”

父亲道:“玉枢仍在府中服侍亭主。”

我更是好奇:“为何长公主选女儿,却不选姐姐?”

父亲的目光沉静如水:“因为你性子沉稳。读了那么多年书,进宫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方不辜负长公主和你母亲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什么是前程?便是书上说的“素常学成文武艺,一朝贤与帝王家”。不想我一个女儿家,自四启蒙,苦读七载有余,竟也有此机缘。我躬身道:“女儿明白。”

父亲直起腰身,再一次问道:“你愿意进宫么?”

我知道,若我的人生就这样下去,到了十八岁,我会嫁给府中另一个管家的儿子。他继父职,我承母业。我并非不甘心,或许还很乐意。只是我又想,既然有另一条路摆在眼前,何不一试?毕竟皇宫是比长公主府更为高贵广阔的所在。于是我郑重道:“女儿愿意。”

父亲抚掌笑道:“好!你虽不姓朱,但望你在宫中出人头地,有朝一日带携我朱门子弟。”

我虽回复卞姓,但在我心中,当年的青布靴子早与生父无异。我答道:“女儿若能入选,定然不会忘记父亲和母亲的养育之恩,若有余力,定会好好照顾姐姐弟弟。”

父亲点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是个有天分的孩子,若在长公主府里一辈子,或是做了亭主的陪嫁,终究委屈。你肯入宫,为父很欣慰。”

母亲含泪微笑,举帕子点了点眼角。父亲起身向母亲道:“我去看看玉枢姐弟,你们母女说话。”母亲站起身目送父亲出了上房,方才坐下。

我靠在母亲的身上,嗅着她秀发上的栀子花香,把玩她系在腰间的一方青玉双鱼佩——这是父亲送给母亲的聘礼之一,母亲一直随身佩戴,日日拂拭。

母亲抚着我的鬓发,柔声道:“你长大了,是时候让你知道你亲生父亲的事了。”

我仰起头道:“女儿恭听母亲教诲。”

母亲道:“你生父叫作卞经,是骁王府的记事参军。太祖驾崩,骁王高思谏图谋大位,阖府斩于东市。好好的亲王成了反贼,被逐出属籍。咱们府里的这位长公主便是废骁王与信王的同胞妹妹。长公主还有一位胞姐安平公主,随骁王谋反,死于宫中。他们兄妹四人同为太祖的陈贵妃所生。当今皇帝却是尚太后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