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齐娜之一

齐娜曾经给我讲过一个职场寓言。我们这些人除了听黄色笑话以外,就是听点职场故事,再背几句职场格言,以备不时之需。并不是这些故事特别有意思,而是如齐娜所说:将来有一天,主管总会把这些寓言讲给我们听的,就那么几个段子,到时候不要觉得新鲜乃至像个土鳖一样认为自己悟出了职场真理。职场。就是他妈的用寓言和鸡毛蒜皮糅合起来的玩意儿,就算你每天在削铅笔,你也得知道盖茨和巴菲特曾经说过些什么。

这个寓言说的是某个公司里,有个房间是不给任何人进去的,这是一条定律,任何人不得违背。有一天,一个女孩加班到很晚,她出于好奇,走进了那个房间。拉开门一看,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女孩拆开信,信上写着:恭喜你,你升职了,你打破了公司的陈规陋习。

这个故事如果由老星来说,一定是很有喜感的,但出自齐娜之口,怎么听都觉得吓人。我便不停地追问、抬杠:不许进去的房间真的可以进去吗?里面会不会有一个暗道?走进去之后会不会消失掉,像掉进了异次元空间?齐娜就骂我是个神经病,被迫害妄想症。

我对齐娜说:“事实上根本不存在那一个进不去的房间,所有的房间都进不去,难道不是吗?”

五月份,附近开发区有一家工厂便发生了一场火灾,由于消防通道被锁住,有一部分工人只能砸开窗子往外逃,人们都听说过某某厂一下子烧死几十个女工的故事,所以逃得比兔子还快。

那只是一次很小的火灾,并不足以致人于死地,灭火器两下就解决了问题,但车间位于二楼,有一个女工在跳下来的时候摔断了腿,后面跳下来的人又恰好坐在了她的身上,肋骨也断了,像一块摔碎的苏打饼干一样送进了医院。这女孩就是工学院的实习生,和我同一届,想象不出她有多可怜。

不只是有进不去的房间,还有很多出不来的房间,跑出这个房间,或许也有一封信写在天上:恭喜你,自由了。

那年冬天在地下室装电脑时,我也问自己,到底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找不到答案,这是一个带病毒的文件,打开它,系统会陷于崩溃。地下室是个糟透了的地方,它和封锁了消防通道的厂房一样,都具有一种形式上的残酷感,我一直以为自己拒绝地下室、拒绝流水线是因为恐惧,我需要形式上的通融,就像你遇到的女孩都没心肝,那至少应该漂亮一点,对她的没心肝也就认了。

如果不是地下室呢?如果是在一幢有着中央空调、禁止吸烟、配备高速电梯的甲A级办公楼里,我是不是就比较能够接受装电脑的人生?我估摸着,也许会好一点吧,至少在一开始不会那么令人难受,因为那种清晰无误的可比性。病毒仍然存在,但系统却可以工作。我的任务就是维持系统的运作,尽可能地不让病毒发作——辨识,延缓,控制,备份,杀除。然后,等待好运来临。

我只需要证明自己不是个bug。

有一天齐娜从女浴室里没头没脑狂奔出来。

浴室在食堂后面,只有小小的一间,每周一三五归男生用,二四六归女生用,学校的教职员工也按性别类推。至于星期天,谁都不能用。浴室的外问是更衣室,里间有八个莲蓬头,莲蓬早就没了,只有挂得高高的水管,放水之后流出来的既非雨水也非瀑布,而是实实在在的水柱,抽打着身体,某种意义上也挺舒服的。由于长年失修,锈迹已然四处漶漫,连水泥墙壁都仿佛被氧化了的样子。

有一个老头看守着浴室,负责收钱,五块钱洗一次,下午不定时开放,视他的上班时间而定,到了晚上八点钟准时关门,老头自己在里面洗一把(无论单双日),然后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