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勇气和勇气之后(第2/7页)

“冲上去的是傻瓜,不去的人更糟。”

“愚蠢的羊群,是谁对你们说过,革命就是进步。我支持革命。”

“对我来说,什么‘白军’,什么‘红军’,我都不在乎!”

“我是革命者……”

“没有用!军车上坐满了光头佬,轰轰开过来,警棍朝着你脑袋瓜子抡,仅此而已。政权就应该是强硬的。”

“去他妈的毛瑟枪同志吧……我从来没有许诺要当革命者。我就想把大学念完,然后就去做生意。”

“脑子炸了!”

“恐惧,是一种疾病……”

开开心心,并不严肃。许多人在笑着唱着。所有人都彼此相爱,情绪高昂。有的举着海报,有的背着吉他。朋友们用手机给我们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在互联网上发帖。大家都在行动……我们也都知道:市中心的院子里挤满了装满士兵和警察的军车。军队正在往城里调动。不管我们相信不相信,心情都有些忐忑,但那不是恐惧。恐惧突然间消失了。是的,首先,有这么多人一起……数万人啊!形形色色的人。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集会过。我是不记得有过……再说我们是在自己家门口。归根到底,这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宪法赋予了我们权利:集会、示威、游行自由,言论自由……我们受宪法保护!这是免除恐惧的第一代人,不被殴打的第一代人,不被枪杀的第一代人。如果被判刑十五天呢?你想想吧!那就会在互联网上留下记录的。当局别以为我们只是盲目跟着牧人走的羊群!

我们还用电视机取代了人们的思想。为了应付万一,我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杯子,因为我已经知道在牢房里是一个杯子十个人用。我还在背包里放了一件温暖的毛衣和两个苹果。我们一边游行,一边互相拍照,要记住这一天。我们戴着圣诞面具和闪光的滑稽兔子耳朵,都是中国制造的玩具。圣诞节就是这样……天在下雪,多么美好的景致!我没有看到一个醉鬼。如果有人手上拿着啤酒罐,会被立即拿走倒掉。有人发现屋顶上有个人影:“狙击手!狙击手!”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朝着他挥手:“到我们这里来吧!跳下来吧!”真有意思。以前,我对政治非常冷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去体验这样的感觉。我经历了这么多,但我从未放弃听音乐。音乐对我来说就是一切,不可替代,到了痴迷的程度。我旁边还走着一个女人——为什么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本来你们应该写写她的。我是被其他事情所占据了,因为周围一片欢乐,对我来说一切很新鲜。这个女人是和儿子一起来的,儿子看上去只有十二岁,是个学生。一个警察上校发现了她,就在扩音器里破口大骂,说她是一个坏母亲,没有理智。但是所有人都为她和她儿子鼓掌。一切都是自然地发生,没有人事先约定。这是相当重要的……了解这点也很重要,因为我们总是感觉羞愧。在乌克兰有迈丹革命,在格鲁吉亚有玫瑰革命,人们都在嘲笑我们说:明斯克是苏联共产主义的首都,是欧洲最后的专制据点。现在我生活在另一种感觉中:我们出来了。我们不怕了。这是主要的,是最重要的……

双方对峙:我们和他们。这边有一类人,那边是另一类。这看上去很奇怪……一些人举着标语和画像,另一些人则全副武装,组成战斗队形,手持盾牌和警棍。他们都是肩宽背阔的家伙,真正的美男子!他们怎么会对我们动手?他们会打我吗?他们都是我的同龄人,我的同代人。事实上他们当中就有从我们村里出来的小伙子,我都认识。当然,他们现在站在这里了。我们村里有很多人来明斯克当了警察:克利卡·拉图什卡、埃里克·卡兹纳切耶夫……都是很正常的小伙子。他们和我们都一样,只不过是戴了肩章。他们会来进攻我们吗?简直不敢相信……哦,不管怎样吧……人们嘲笑他们,调侃他们,还劝说他们:“弟兄们,你们难道会向人民开战吗?”雪还在下着,下着。然后……嗯,有点儿像阅兵了……军令传来:“隔开人群!保持队形!”大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是不可能的……“隔开人群!”出现了瞬间的寂静。接着,突然响起盾牌的声音,有节奏的盾牌撞击声……他们行动了……以横排队列推进,用盾牌和警棍撬开空间,就好像猎人追逐野兽,捕捉猎物。他们前进,前进,前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士兵,除了在电视上。后来我从一个同村小伙子那儿得知……上级这样开导他们:“如果你们在示威群中看到的是活人,那可就太糟糕了。”他们都是像狗一样被训练。(沉默)呼喊声哭号声响起一片。有人大叫“他们打人了!他们打人了!”我亲眼看到他们在打人。要知道,他们打人时会产生亢奋的感觉,产生快感。我记得他们打人时的那种愉悦……仿佛是在训练中。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尖叫:“你在做什么啊,浑蛋!”这尖利的高音,冲破了喧嚣。那情景真是太可怕了,一时间我闭上了眼睛。我穿着白色外套,戴着白色帽子,一身洁白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