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莫琳与雷克斯

看完代理医生,莫琳更泄气了。她羞愧地想起二十年前奎妮·轩尼斯造访他们家时的情景,她希望自己的态度稍微客气一点。

如今哈罗德不在,每个日子过完了又有新的一天,她漠不关心地看着时间流逝,不知道该怎样填满它们。那么多想法和要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刚想起给橱柜的玻璃门打点清洁剂好好擦一擦,又不禁问自己何必呢,反正也没人看。想给卧室里的床换一张床单,又突然意识到有什么意义呢,已经没人看她。她“啪”的一声丢下洗衣篮,抱怨地嘟囔着无需任何人帮忙也可以做得好好的,谢谢费心。她打开餐桌上的地图,然而每当她尝试在上面寻找哈罗德的线路,孤独感就更加汹涌地袭来。身体里有一种空洞在蔓延,仿佛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现实的世界。

要是戴维有孩子就好了,她可以照看一下他们。现在只有她而已。

莫琳热了一个罐头汤,问自己过去二十年到底哪里出了错。和哈罗德不同,她可是有一个不错的学历的,她修过一个秘书课程,还在戴维上小学时去公开大学自学了一阵法语。曾几何时,园艺是她的兴趣,金斯布里奇路上这片小花园里曾经开满花,结满果。她每天下厨,以发掘新口味为乐。“今天我们吃意大利菜,”她会笑着踢开饭厅的门,向戴维和哈罗德展示手上的意大利芦笋饭,“Buenappetito.(好胃口)”,为什么不去旅游?去结识不同的人?为什么不在还能做到的时候享受更多床上的温存?她将过去二十年里每一个片刻洗刷、消毒、漂白、灭菌。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像现在这样停滞不前。什么都行,就是不要遇上哈罗德。

没有爱的生活不是生活。她把汤推到一边,将脸深深埋入手心。

是戴维提议将哈罗德徒步计划的真相告诉雷克斯的。有天早上他告诉莫琳他考虑了一段时间,觉得将事情说出来对她也许有好处。她笑了,向他抗议她几乎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戴维指出雷克斯是他们的邻居,她当然认识他了。

“那并不代表我们有所交谈,”她说,“他们搬来这里才六个月,他的妻子就去世了。况且我也不需要跟别人说什么,我有你呢,亲爱的。”

戴维说这当然是真的,但对雷克斯说出真相对她也有好处。她不可能一直把真相藏起来。她正想告诉戴维自己很想念他,他就说她应该马上对雷克斯澄清一切。

“你会常来看我吗?”她问。戴维答应她会的。莫琳在花园里找到了雷克斯。他正用一把半月形的除草器修剪草地的边缘。莫琳站在隔开两家花园的篱笆旁,篱笆因地势的缘故稍稍有点歪斜。她用轻快的声音问候他最近怎样。

“忙东忙西呗。最好也只能是这样了。哈罗德怎样了?”“他很好。”莫琳觉得腿在打战,手指也轻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开始一番新的长篇大论。“其实,雷克斯,哈罗德不在家。我一直在撒谎,真对不起。”她用手指紧紧按住嘴唇,不让自己多说一个字。她无法直视雷克斯。

沉默中她听到除草器放到草地上的声音。她感觉到雷克斯走近她,开口说话时传来一阵薄荷牙膏的清香:“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吗?”

雷克斯伸出手放在她肩上。好长时间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了,莫琳肩上一松,悲伤突然颤抖着传遍了全身,泪水潸然而下。她什么都不管了。

“不如过来坐坐,我来冲壶茶。”他说。

伊丽莎白的葬礼结束后,莫琳就没有进过雷克斯家。过去几个月,她一直以为那里一定积满了厚厚的尘土,一片混乱,因为男人从来对家事都是视而不见的,尤其是在悲伤的时候。让她吃惊的是,这里一切家具都是闪亮的,窗台上的仙人掌盆栽整齐地排列着,距离完全一样,仿佛用尺子量过。没有未拆的信件堆成堆,没有泥脚印子印在地毯上,雷克斯甚至还买了一条塑料保护膜从前门铺进屋里,她记得伊丽莎白在世时还没有这东西。莫琳在圆形镜子里整理了一下仪容,擤擤鼻子。她看起来苍白又疲惫,鼻子像警灯一样闪着红光。不知道儿子听到她在一个邻居面前崩溃会有什么话说。刚才和戴维谈话的时候,她很努力地忍住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