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哈罗德、酒保与没有孩子的女人(第2/7页)

在加利福尼亚十字路口的小酒馆,哈罗德停下来提早吃了一顿午餐,就是从篮子里拿的两个即食芝士三明治。三个鬼一样的男人身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讨论着他们正在翻新的一幢房子。零星几个喝酒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但这里并不是他常混的地方,幸好他也不认识那些人。他将午餐和柠檬汁端到外面的露天茶座,眨着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他举起杯子,口腔里满是渴望美食的唾液。一口咬下三明治,芝士的丰盈和面包的甜美一下在味蕾上爆发,仿佛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东西一样。

小时候他努力练习吃东西时不发出声音。父亲不喜欢这种声音。有时他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捂起耳朵、闭上双眼,仿佛这孩子是他的眼中钉;其他时候他会直接说哈罗德是个肮脏的小乞丐。“只有乞丐才能认出自己的同类呢。”母亲听到了就会边拧烟卷边回答。爸爸是精神太紧张了,他听一个邻居说过。战争会把人变得十分滑稽。有些时候,还是个小男孩的他会有触摸父亲的愿望,想站在他身旁,尝尝被一个大人的双臂环绕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他也曾经犹豫着问爸爸自己出生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爸爸将手伸向杯子时,那手总是颤抖着的。

“那孩子又在盯着我。”父亲有时会这样说。母亲就会拍一拍他的小手,力度不重,仿佛在挥一只苍蝇,说:“去去,小家伙。到外边玩去。”

他还记得这些事情,真吓了一跳。也许是这一路走出来的。也许当你走出车门真真切切用双腿走路的时候,绵延不绝的土地并不是你能看到的唯一的事物。

太阳仿佛在哈罗德的头上、手上洒下一层温暖的液体,他将鞋子、袜子都脱了,细细观察自己藏在桌子底下的双脚。指头是湿的,红得像火,鞋子一碰脚后跟上的皮肤就像烧起来一样,水泡涨得鼓鼓的。他将双脚放在柔软的草地上,闭上眼睛,十分疲累,但心底清楚绝对不能睡着。一旦停下来太久,就很难继续了。

“趁还有机会多享受一下。”哈罗德转过身,害怕会碰上认识的人。只有一个酒保的身影,和太阳的影子重叠了一部分。那酒保大概和哈罗德一样高,但是更壮实,穿一件橄榄球衫,一条垮垮的短裤,还有莫琳口中“像康沃尔的馅饼一样”的凉鞋。哈罗德飞快地把脚放回帆船鞋里。

“别理我。”店主人没动,只是大声地说了一句。根据哈罗德的经验,即使周围其实一片沉默,这些酒馆老板也老觉得自己有义务弄得好像对话正在进行一样,真的非常好笑。“这么好的天气,让人忍不住想干点什么。拿我老婆来说,太阳一出来,她就会把橱柜都清理一遍。”

莫琳好像一年到头都在搞卫生。屋子又不会自己搞卫生,她会这样喃喃自语。有时候才刚清理过的东西,她又再擦洗一遍,让人感觉他们并不是真的住在这幢房子里,而只是短期借住的过客。但他没有这么说出来,他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了一下。

“你很面生,”老板说,“来这里玩的?”哈罗德解释自己只是路过,告诉他自己六个月前从酿酒厂退休了,还是老日子比较适合自己,那时销售员天天一早就开车出去,也没有那么多高科技。

“那你一定认识纳比尔喽?”这问题让哈罗德吃了一惊。他清清喉咙,说纳比尔从前是他们老板,直到五年前那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生命。“我知道不该说死者的坏话,”酒馆老板说道,“但他真是个混账。有一次我看到他把一个人打得几乎半死,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拉开。”

最好不要继续讨论纳比尔了。哈罗德转而开始解释自己怎样在收到奎妮的信后突然决定出发,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准备。在酒馆老板开口发问前,他就老老实实地坦白了自己没有手机,没有登山靴,也没有地图。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听上去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