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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的厨房里有一把破旧的雕花木椅子,座上的木板已经没有了。外祖父常把鞋子架在椅子上,放在灶火边烤。

昨天这个时候,托维亚斯、亚伯拉罕、希尔贝托和我出了学校,到树林子里去玩。我们带着一把弹弓和一顶大帽子准备逮鸟,还有一把崭新的剃头刀。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把丢在厨房角落里的破椅子,以前它接待过不少客人,而现在,每天深夜,都有个鬼魂戴着帽子,坐在椅子上,观赏着灶膛里熄灭的灰烬。

托维亚斯和希尔贝托朝着黑压压的树林深处走去。上午一直在下雨,鞋子在泥泞的草地上一个劲儿地打滑。他们两人中不知谁吹着口哨,重浊的口哨声在林荫道上回荡,仿佛有人在木桶里唱歌。亚伯拉罕和我跟在后面。他拿着弹弓和石块,随时准备打鸟,我拿着那把打开的剃头刀子。

忽然间,一缕阳光冲破密密层层的树叶,透进树林,像只欢蹦乱跳的小鸟,在草地上抖动着翅膀。“看见了吗?”亚伯拉罕说。我朝前面张望了一下,只见希尔贝托和托维亚斯已经走到树林的尽头。“不是鸟,”我说,“是太阳冲进来了。”

他们走到河边,脱下衣服,在晚霞映红的水面上啪啪地一阵猛踩。河水似乎弄不湿他们的皮肤。亚伯拉罕说:“今天下午一只鸟也没有。”我说:“一下雨,鸟就瞧不见了。”我当时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亚伯拉罕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傻乎乎的,发出的声音就像从洗礼池里往外冒水。他脱光衣服说:“我带着刀子钻到水里去,回头给你带回一帽子鱼来。”

亚伯拉罕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张开手跟我要刀子。我没有马上回答他。我紧紧攥住那把明晃晃的锋利钢刀,心里想:不能把刀给他。我对他说:“不给你。昨天我才拿到,我得玩一个下午。”亚伯拉罕还是张着手,我对他说:

“连窗户也没有!”

亚伯拉罕听懂了,只有他明白我的话。他说:“好吧。”空气稠糊糊的,泛着一股酸味。他朝水里走去,说:“你脱衣服吧,我们在青石上等你。”说完就潜入水底,接着又钻出水面,浑身亮闪闪的像一条大银鱼,水一沾到他的身体马上就淌了下去。

我留在岸边,躺在温暖的泥地上,又把剃刀打开。我不再朝亚伯拉罕那边瞅了,而是抬起头望着另一边,望着树顶上方。黄昏发怒了,天空活像着了火的马厩,万马奔腾,气势雄伟。

“快点!”亚伯拉罕在对岸说。托维亚斯坐在青石边吹着口哨。我想:“今天不洗了,明天再说。”

回家的路上,亚伯拉罕躲到一片带刺的灌木丛后面。我正要跟上他,他说:“别过来,我忙着哪。”我只好待在外面,坐在路边的枯叶上。一只燕子凌空飞过,在蓝天上划出一条弧线。我说:

“今天下午只有一只燕子。”

亚伯拉罕没有立即回答我。他躲在灌木丛后面一声不吭,好像没听见我说话,又像在读什么东西。他屏息凝神,憋足了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舒了口气。他说:

“嚯!好几只燕子。”

我说:“今天下午只有一只燕子。”亚伯拉罕还是躲在树丛后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他屏息凝神,可是并非静止不动,像鸭子凫水似的,上头平静,底下可拼命扑腾。又过了一会儿,他说:

“一只?啊啊,是啊。当然了,当然了。”

我没有搭腔。他开始在树丛后面活动起来。我坐在树叶上,只听见从他那边传来脚踩枯叶的沙沙声。之后,又没有响动了,似乎他离开了那里。最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问我:

“你刚才说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我说今天下午只有一只燕子。”正说着,只见湛蓝湛蓝的天空中,一只燕子斜着翅膀在兜圈子。我说:“飞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