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颜(第4/15页)

秋天到了。源氏公子心事重重,方寸缭乱,久不赴左大臣邸宅,葵姬自然满怀怨恨。那六条妃子呢,起初拒绝公子求爱,好容易被他说服;岂知说服之后,公子的态度忽然一变,对她疏远了。六条妃子好不伤心!她现在常常考虑:未曾发生关系以前他那种一往情深的热爱,如今何以没有了呢?这妃子是个深思远虑、洞察事理的人。她想起两人年龄太不相称①,深恐世人谣传,两人为此疏远,更觉痛心。每当源氏公子不来、孤衾独寝之时,总是左思右想,悲愤叹息,不能成眠。

① 她今年二十四岁,源氏公子今年十七岁。

有一日,朝雾弥漫,源氏公子被侍女催促起身,睡眼蒙胧,唉声叹气地将要走出六条邸宅。侍女中将把一架的格子窗打开,又将帷屏撩起,以便女主人目送。六条妃子抬起头来朝外观看。源氏公子观赏着庭中彩色缤纷的花草,徘徊不忍遽去,这姿态真是美妙无比。他走到廊下,中将陪着出来。这侍女身穿一件应时的淡紫面子蓝里子罗裙,腰身纤小,体态轻盈。源氏公子向她回顾,教她在庭畔的栏杆边小坐,欣赏她那妩媚温柔的风度和款款垂肩的美发,觉得这真是个绝代佳人,便口占道:“名花褪色终难弃,爱煞朝颜欲折难!①如何是好呢?”吟罢,握住了中将的手。中将原是善于吟诗的,便答道:“朝雾未晴催驾发,莫非心不在名花?”

她措词巧妙,将公子的诗意推在女主人身上了。当时就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童,姿态妩媚动人,象是为这场面特设的人物,分花拂柳地走进朝雾中,听凭露水濡湿裙裾,摘了一朵朝颜花,回来奉献给源氏公子,这情景简直可以入画。即使是偶尔拜见一面的人,对源氏公子的美貌无不倾心。不解情趣的山农野老,休息时也要选择美丽的花木荫下。同理,瞻望过源氏公子风采的人,都考虑着各人身分,情愿教自己的爱女替公子服役。或者,家有姿色可观的妹妹的人,无不想把妹妹送到公子身边来当侍女,也不嫌身分卑贱。何况中将那样,今日幸得机会,蒙公子亲口赠诗,目睹公子温柔容姿,只要是略解情趣的女子,岂有看作等闲之理?她担心着公子不肯朝夕光临,开怀畅叙呢。此事暂且不提。

① 朝颜即牵牛花,比喻侍女中将。名花比喻六条妃子。

却说惟光大夫奉命窥探邻家情状,大有收获,特来报告。他说:“那家的女主人是何等样人,竟不可知。我看此人态度十分隐秘,绝不让人知道来历。但闻生活寂寞无聊,因此迁居到这向南开吊窗的陋屋里来。每逢大街上车轮声响,青年侍女们便出来窥看。有一个主妇模样的女子,有时也悄悄地跟着出来。隐约望去,此人容颜十分俊俏。有一日,一辆车子在大街上开路喝道而来。一个女童窥见了,连忙走进屋子里叫道:‘右近大姐!快出来看,中将大人从这里经过呢!’就有一个身分相当的侍女走出来,向她摇手,说道:“静些儿!’又说:‘你怎么知道是中将大人呢,让我来看看。’便要走过来窥看。通这屋子的路上有一道板桥。这侍女急急忙忙地赶出来,衣裾被板桥绊住,跌了一交,几乎翻落桥下。她骂道:‘该死的葛城神仙①!架的桥多危险!’窥看的兴致就消减了。车子里那位头中将②身穿便服,带着几个随从。那侍女便指着这些人说,这是谁,那是谁。她说出来的正是头中将的随从和侍童的名字。”源氏公子说:“车子里的人确是头中将么?”他心中想:“那么,这女子莫非就是那天晚上头中将说他恋恋不舍的那个常夏么?”惟光看见公子意欲知道得更详细些,又报告道:“不瞒您说:我已搭上了一个侍女,亲昵得很;因此他家情况我全都知道了。其中有一个年轻女子,装作侍女同伴模样,说话也用并辈口气,其实是女主人呢。我假装不知,在他家进进出出。那些女人都严守秘密。可是有几个女童,有时不小心,对她称呼时不免露出口风来。那时她们就巧言掩饰,硬装作这里并无主人的样子。”说着笑起来。源氏公子说:“几时我去探望奶妈,乘便让我也窥探一下吧。”他心中想:“虽说是暂住,但看家中排场,正是左马头所看不起的下等女子吧。然而这等级中也许有意想不到的乐趣呢。”惟光一向丝毫不肯违背主人的意愿,加之自己又是一个不放过一切机会的好色者,便用尽心计,东奔西走,终于教源氏公子和这家的女主人幽会了。其间经过,不免琐屑,照例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