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莫尼(第3/3页)

醉女没有做成母亲。人们得从她的发烧的肚子里把婴儿一块块地取出来;随后那可怜的不幸者便在提莫尼的惊恐的眼前死去。他看着她既没有痛苦,也没有痉挛地死去,不知道自己的伴侣是永远地去了呢或者只是刚睡着了,如同空酒瓶滚在她脚边的时候一样。

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倍尼各法尔的那些好管闲事的妇女都聚集在那所破屋门前,远远地观望那躺在穷人的棺材里的醉女和那在她旁边的,蹲在地上号哭着,像一头沉郁的牛似的低倒了头的提莫尼。

村庄上任何人都不屑进去。在死人的家里只看见六个提莫尼的朋友——衣服褴褛的乞丐,像他一样的酒鬼,还有那个倍尼各法尔的掘墓工人。

他们守着死人过夜,每隔两点钟轮流着去敲酒店的门,盛满一个很大的酒器。当阳光从屋顶的裂缝照进来的时候,他们一齐在死人的周围醒了过来,大家都直挺在地上,正像他们在礼拜日的夜间从酒店出来倒卧在草堆上的时候一样。

大家一齐恸哭着。想想看,那个可怜的女子在穷人的棺材中平静得好像睡熟了一般,再不能起来要求她自己的一份儿了吧!哦,生命是多么不值钱啊!这也就是我们大家的下场啊。他们哭得那么长久,甚至在他们伴着死者到墓地去的时候,他们的悲哀和醉意都还没有消失。

全村的人都来远远地参加这个葬仪。有些人瞧着这么滑稽的场面而狂笑。提莫尼的朋友们肩上扛了棺材走着,耸呀耸的使那木盒子狂暴地摆动得像一只折了桅杆的破船。提莫尼跟在后面走着,腋下挟着他那离不开的乐器,看他的神色老是像一条因为头上刚受到了狠狠的一击,而快要死去的牛。

那些顽童在棺材的周围叫呀跳呀,仿佛这是一个节日似的;有些人在暗笑,断定那养孩子的故事是个笑话,而醉女之死也只是为了烧酒喝得太多的缘故。

提莫尼的大滴的眼泪也使人发笑。啊!这个该死的流氓!他隔夜的酒意还没有消失,而他的眼泪也无非是从他眼睛里流出来的酒……

人们看见他从墓地回来(为了可怜他,才准他在那里埋葬这“女流氓”),然后陪他的朋友们和掘墓工人一道走进酒店去……

从此以后提莫尼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他变得消瘦、褴褛、污秽,又渐渐地给烧酒淘坏了身子……

永别了,那些光荣的行旅,酒店中的凯旋,广场上的良夜幽情曲,迎神赛会中的激昂的音乐!他不愿再走出倍尼各法尔,或是在赛会中吹笛了;最后连他的鼓手也给打发走啦,因为一看见他就有气。

也许在他的凄郁的梦中,看见那个怀孕的醉女的时候,他曾经想到以后会有一个生着无赖汉的头脑的顽童,一个小提莫尼,打着一面小鼓,合着他风琴的颤动的音阶吧?……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认识过爱情而重又坠入了一个更坏的境遇;他认识过幸福而又认识了失望:这是他在未认识醉女前所不知道的两样东西。

在有日光照耀的时候,他像一只猫头鹰似的躲在家里。在暮色降临时,他像小偷似的溜出村庄,从一个墙缺口溜进墓地,当那些迟归的农夫荷着锄头回家的时候,他们听到一缕微细、温柔而又缠绵的音乐,这缕音乐似乎是从坟墓里出来的。

“提莫尼,是你吗……”

这位音乐家听到那些以向他问讯来消除自己的恐怖的迷信者的喊声后,便默不作声了。

过后,等到脚步走远而夜的沉寂又重来统治的时候,音乐又响了,悲哀得好像一阵惨哭,好像一个孩子的呜咽,在呼唤他的永远不会回来的母亲的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