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李承鹏北大演讲录(第3/4页)

言论自由既是民主的第一个要求,又是它的最后一道防线。

什邡、启东、宁波......这些都不是含有政治目的的事件,只是民众声音的表达,但最后闹到几乎不可收拾。有人认为这是官方工作作风粗线条。我却认为,根子在于这个权力体系设计出了问题。它设计之初就有大bug,为了补上bug就用杀毒软件,可是这软件本身自带bug,为了堵住bug,用了新的bug,再出现bug,又用上更新的bug......它一直觉得民众没有言论的权利,而它自己拥有惩罚言论的权力。它傲慢、敏感、自闭,就是自闭的巨人。

侯宝林先生说过,说话是一门艺术。在我看来,说话也是一个权利。

我在这里高谈言论自由,好比一个老光棍渴望上一回非诚勿扰......这里很多人都是言论的老光棍,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的“先是不敢,后便不能”,慢慢地,我们连这个功能都没有了。

美国也曾出现过不能自由地说话的年代:比如,批评总统是犯罪,有一部《反煽动叛乱法案》,授权可以把说总统、国会坏话的人抓起来。1917年美国已参加了一战,鹰派政策占把主流,所有反战言论得不到容忍。德裔人改名换姓,甚至德国空心菜也改名为“自由卷心菜”(这跟我们把日本斯巴鲁车标弄成中国国徽是异曲同工的)......

几百人因反战言论被抓了起来。甚至,一个五十多岁倡导和平主义的老太太也因拒绝向国旗宣誓承诺支持参战被起诉。

可是,美国政府后来发现,这样限制言论自由表面上政府占了便宜,其实整个国家吃了很多亏。因为这破坏了国民的创造力,也损毁了对政府的监督。没有创造力的和失去监督的国家,一定要败的。他们这两百年来一直在改进。杰弗逊曾深有感触地说:我们宁愿要没有政府有报纸的美国,也不要有政府却没有报纸的美国。

其实中国古代还是不缺言论自由。比如唐朝,你看白居易的《长恨歌》: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这不是暗讽皇上好色吗,还劳命伤财,谁看不出你这是大搞五个一工程啊)。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这明目张胆性描写,简直是天上人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批判政府最高首长为了美色不作为)。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大搞裙带关系)。

体制内的白居易这样写了,居然没出事,且这首诗成了当时最流行的一款歌。换现在作协文联的人去调侃一下国母试试,就是找死。白居易去世的时候,唐宣宗居然还写诗悼念他,真是匪夷所思。唐、宋在言论自由方面其实还算可以的,这两朝诞生了灿烂的中华文明,到了明、清文字狱开始,也是中国慢慢被世界抛弃、围攻的时候。

我不是一个有政治追求的人,我只是追求自己应得的权利,说话和写作的权利。可是这个国家的民众正在失去说话的能力,彼此代以各种假话谎话鬼话。正如我在香港书展里说: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我们也知道其实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撒谎,他们也知道我们是假装他们没在撒谎......这是现状。

大家彼此靠谎言,而且互相都确知这是谎言来度日。就是索尔仁尼琴说过的:谎言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产业。

不能说真话,不能说生动的话,不能说浪漫的话,不能说有前瞻的话,就像世界上最大的一群哑巴部落在默默前行。一个国家最可怕的不是贫穷、饥饿,不是没拿到诺贝尔奖、不是GDP不够高、不是没有发行量广大的党报,而是民众失去说话的权利和能力。在我看来,民众能否自由地说话,是这个国家是否步入文明的最重要标志。让民众说话,国家才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