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就是那条弯弯曲曲的树根,挖出来劈开,不多不少,装满了背篓,狗尿苔背回家,在院子里往小的劈。婆让歇着,他不歇,一气劈好,整整齐齐垒在了上房台阶上,倒觉得有些恍惚,想,白皮松在地面上像一条龙一样腾空的,在地下的咋也有一条根像龙一样弯弯曲曲卧着,这龙根怎么就让他和牛铃挖开劈碎了?突然觉得光线暗了一下,回头一看,院门口站着葫芦的媳妇和老顺。葫芦的媳妇在推着老顺,说:你走么,走么。老顺却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葫芦的媳妇,就是不走。狗尿苔觉得纳闷,就从院子里出来,猛然间鼻子闻到了那种气味,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就使劲揉鼻子,那气味似乎又没有了。出了院子,老顺蓬头垢面,那么大个身架子却驼了腰,额颅上一个包,手里却提着两只鞋。鞋是来回的那双鞋,鞋头上绣了花,用绳子吊着。葫芦媳妇说:你回家去么。老顺说:河里发水啦,来回坐着个麦草集子走了。葫芦媳妇说:来回没走,就在家里,你回去就见到她啦。再推着老顺,老顺就往巷口走,阳光把巷口照得像开了一片玫瑰,老顺的身影也被染得红光光的。葫芦的媳妇在给狗尿苔说话,说是来回又不见了,这一次是彻底地再没寻着.老顺好像有什么预感,知道永远再见不上来回了,人也疯疯癫癫起来。古炉村的风俗里,如果人走失了,得把那人穿过的鞋吊在井里,三天后人便能回来。但古炉村没有井,只有泉,老顺就把来回的鞋用绳子吊了,挂在泉池沿上。他刚挂上,正好窑场上的人到泉里担水,就骂老顺弄脏了泉水,老顺也骂人家,双方就打起来,老顺的额颅上打出了一个青包。葫芦的媳妇说这话,婆就坐在院子里的捶布石上剪纸花儿,好像是没有听见,还在专注地剪,狗尿苔就不让葫芦的媳妇再说了,他不愿意让婆也听到。葫芦的媳妇说:蚕婆的耳朵还笨着?狗尿苔点点头,却说:啊我还要给你说个事呀,你最应该去看看。葫芦媳妇说:我还去老顺家?我不去了,我哄着他回家去就是了。狗尿苔说:你去看看善人。葫芦媳妇说:善人咋啦?狗尿苔就告诉了善人病得在炕上起不来,说:他对你们一家人好,老是夸说哩。葫芦媳妇说:这我得去看看,我婆婆这几日老是睡不着,我还说去问问他有啥办法的。当下两个人商定,晌午饭后,由葫芦媳妇来叫上狗尿苔一块上山去看望善人。
  吃过了晌午饭,狗尿苔在家等着葫芦的媳妇,左等右等等不来,就有些燥了,要去喊葫芦的媳妇。巷道里一阵乱步,跑过了许多县联指和榔头队的人,一时又是鸡飞狗咬的,狗尿苔一出去,立即被人拨到了墙根,问出了啥事,却没人肯回答他。队伍已经过去,葫芦的媳妇才来,头梳得光光洁洁,手里端着一个升子。狗尿苔说:去看病人呀,你在屋消消停停地打扮啊?葫芦媳妇说:头发像鸡窝一样咋出门?善人可是见不得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等急了?狗尿苔说:你没看啥时候了?!葫芦媳妇说:我正给善人装半升子的面粉,人家在巷子里搜人哩,没能过来么。狗尿苔说:搜啥人?葫芦媳妇说:政训班又跑了一个人,说是跑到田芽家,就把那人和田芽都抓走了。狗尿苔说:咋还有人敢跑?把田芽也抓?葫芦媳妇说:古炉村成啥了么,监狱么!狗尿苔却说了一句:看你牙上的韭菜!
  葫芦的媳妇忙把嘴掩住剔韭菜,其实牙上并没有韭菜,狗尿苔低声说:霸槽在那儿。霸槽是站在斜对面的一棵树下,没有穿那件黄军大衣,却穿了一件蓝中山装,正和戴花说话。狗尿苔说:咱从背巷里走。葫芦媳妇说:走背巷蔓路呀?咱走咱的。狗尿苔只好硬着头皮走,他不向霸槽看,但浑身却有了眼睛却盯着霸槽,心想:霸槽不是只有黄军大衣和那件没了后襟的红毛衣吗,咋穿了这么新的一件中山装?霸槽一直是背向着他们和戴花说话,狗尿苔企图悄悄走过去,但多嘴的戴花却在招呼着葫芦的媳妇,说:哟,头梳得这好,往哪儿去呀?葫芦媳妇说:啊……你没去窑场做饭?霸槽就转过身,看见了狗尿苔,说:干啥呀?狗尿苔说:没事么。霸槽说:没事了跟我走,到戴花家去。狗尿苔恨自己说错了话,迟疑着没做声。霸槽说:我还叫不动你啦?狗尿苔就看看葫芦的媳妇,低声说:你先去,我过会儿来。就走去,霸槽打着狗尿苔的头,说:我今日高兴,你得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