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从牛槽下挖出了石碑,消息很快传开,人们才觉得霸槽以前挖坑是有道理的。但石碑上的记文让姓朱的人家觉得这石碑应该是姓朱人的早先祠堂的东西,要来看稀罕时,石碑已经砸碎,心里很是不满。不满归不满,又无法说出口,因为石碑肯定是四旧,就说:怎么就砸了,砸碎了?!
  石碑砸后,开始砸屋脊。古炉村是一条主巷道,又有十条小巷道,姓夜的人家主要集中在村东那一片和村中的三岔巷,姓朱的主要集中在村西和村中的柳巷,拐巴巷,横巷,别的杂姓,如姓白的,姓李的,刘、王、范家就分散在各处。霸槽说:从守灯家那儿砸起!守灯家的房子当然是最好的,曾经是前院腰院后院三递子,现在变成了三个短巷,全住着姓夜的人家。这些房子都有隆起的屋脊翘檐,屋脊翘檐上都有各种砖雕、木刻和泥塑。土改分房的时候,支书就已经是支书了,灶火他大是土改委员会的,霸槽的大已经通知分到了守灯家的三间房子,却最后又改了通知,将那三间房子分给了灶火他大。霸槽还记得他大气得嘴脸发青的情景。守灯住的是分后仅留的三间房里,又在巷子尽头,霸槽说从守灯家那儿砸起,其实守灯的那三间房子上并没有多少东西,他想要砸的就是灶火家屋脊上那些砖雕,那些砖雕太显眼了。
  拿了铁锤,镢头和铁齿耙子的有霸槽,黄生生,水皮,还有秃子金,迷糊是这一伙人已经走了,他抱了个碾杆跑来的,他说拿碾杆最好,用不着翻墙上房,碾杆一戳,翘檐上的东西就戳下来了。守灯当然无话可说,甚至让拿梯子去,还亲自掮了梯子搭在檐口,自己在下边稳住梯脚让他们上房。屋脊上的砖雕很快就扒开砸了,又将山墙上那过风窗上的砖刻吉字砸了。走的时候,看见院门楼子上嵌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还有字,迷糊说:水皮,那上面写的啥?水皮说:“道秋流光”。迷糊:守灯家算是一潭子金水流得光光的!守灯说:那是光芒的光。迷糊说:还光芒呀,光芒在哪?!拿碾杆就戳,戳不下,拉张桌子,立在桌子上用镢去挖。守灯说:挖吧,小心挖坍了门楼子塌了你!霸槽阻止了迷糊,要求把那四个字毁掉就行了。迷糊又拿斧头往上砍,把四个字砍得没了字样。接下来,挨着往过砸,这些房子是连着的,他们就在房顶上跑来跳去,被砸的人家便老老少少站在院子看,说:不敢把屋脊全砸了呀,那房子要漏雨的哇!哭声拉了下来。
  在灶火家的房上,屋顶两边上是用灰泥塑了鱼龙变化,头是龙头,尾还是鱼尾,水皮先去用手扳,还说:这是谁做的?霸槽说:长宽他老爷做的,村里这些房子听说都是他老爷师徒十二个盖的。水皮说:长宽讲究是泥瓦匠,他没他老爷手艺好,这鱼龙变化做得好看么。黄生生说:什么好看不好看,封建主义的东西有啥好看的?!霸槽一镢头就抡过去,龙头掉下,滚在瓦槽上,又从瓦槽上滚落在院子里。灶火的媳妇和公公婆婆都在院子里,媳妇呜呜地哭,婆婆也呜呜地哭,公公蹴在那里吃烟,吃了一锅子又一锅子,婆婆哭得更厉害了,公公骂道:你倒哭啥呀?!婆婆说:我就哭了,我好好的房被砸成这样,你算是啥掌柜的,你毬不顶的掌柜!公公就扑过去要打,婆婆却也反抗,老两口就撕缠在了一起。灶火媳妇跑着出去找灶火了。
  灶火在屹岬岭下还修着渠,媳妇跑去说霸槽一伙砸房上屋脊哩,灶火就提了个抬石头的杠子往回走,样子很凶。媳妇却害怕了,说:你去好好说,千万不敢和人家打架。灶火说:砸我房哩我还给他好脸?谁砸我房我就捶他狗日的!媳妇说:那你就不要回去!砸屋脊又不是砸咱一家,是齐齐往过砸哩,叫你回去,让你经管着不要把房弄得漏雨了,你二杆子,手又重,谁招得住你捶?!夺了抬杠子,又抱住了灶火的腿。灶火说:好好好,我只看看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