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7页)


  兴冲冲跑到村口,婆却在村口转哩。婆近来没事了老爱在村口转。出脓的耳朵笨多了,听不清人说话,也就不大说话,一个人在傍晚时看屹岬岭上云雾一股子一股子往上长,像是长了一棵一棵白树,又像是煨了火冒烟。看猫从那麦草集子下悄无声息地钻出来,腰身拉得很长。看犁完地回来的牛从巷道里小跑而过,那后腿咧拉着像是人在跳过河里的列石。狗尿苔知道婆看这些都是为着剪这些,他也就在土塄的野草丛里抓住了一条蛇,提着蛇尾巴抖,抖得蛇直直地垂了,让婆看蛇身上的花纹,说这绿比杏开那件衣裳绿得浅,但翠得多。婆说:快丢手,快丢手!狗尿苔见婆高兴着,就给婆撒了谎,说牛铃刚才求他了,让他晚上去做伴睡哩。婆应允了他,只叮咛黑来睡觉睡醒点,别两个人都尿炕,那炕就尿塌了。
  太岁肉是在牛铃家煮了吃的,肉并不香,有点像煮熟的蘑菇。但半夜里两人都觉得肚子里烧热,口舌发干,喝了一瓢凉水,竟然再没瞌睡。
  第二天,狗尿苔担心霸槽会发现太岁少了一块肉要寻上门打他,而霸槽没来。他见人就说霸槽养了个太岁,太岁能治病,还想再去小木屋,却没敢去。
  中午里,一些人仍去中山东坡修梯田,一些人在莲菜池里起堰,堰在冬天里垮了许多,需要从池里铲泥来堆。池里的水还有些凉,大家赤脚在池里呆一会,就从水里跑出来坐在池边的麦地里吃烟说话。妇女们是在麦地里剜草,见堆泥的男劳力都歇下了,她们也就歇了,从怀里拿出鞋底来纳,叫喊:迷糊,迷糊你过来!一叫迷糊,迷糊就过来了。迷糊身派子大,但懒,好跟妇女钻在一起,妇女们也爱戏耍迷糊。戴花纳了一会鞋底,没线绳了,看着三婶穿着的裤子,问:这颜色是咋染的,这匀称呀!三婶说:哎呀,不敢歇了,一晌午才剜了几畦子草?!来回说:男人们都磨洋工的,让咱妇女于呀?三婶自己提了笼子和铲刀往麦地里去,麦地里仰面朝天躺着麻子黑,三婶说:你咋睡在这儿?麻子黑说:我不睡这儿谁给我工分呀?!三婶说:你咋这噌的?麻子黑说:不来的你咋不说?三婶说:谁没来?麻子黑说:霸槽来了?!不远处的土路上,几个妇女不知在和迷糊说什么,突然她们围住迷糊就打,迷糊被打着还嘿嘿地笑,她们就开始压倒了迷糊解裤带,然后反扭了胳膊又用裤带绑住了双手,把他的头塞进裤裆里,几个人一声喊:起!抬起来放在路沿上,说:你动?你再动就滚到路沟里了!那边一闹,这边秃子金说:迷糊好这个!三婶独自在剜草,剜了一会儿也不剜了,对马勺说:支书队长不在,一晌午你们就堆了那么长一截堰呀?马勺说:肚子饿得人能干动?三婶说:到自留地了咋就都恁大的劲!
  狗尿苔和牛铃没有下池铲泥,他们腿短,一下去泥水就到了腿根,只在堰边给堆堰人做个下手。狗尿苔一看见迷糊被装了裤裆,装裤裆这事村人常在歇工时干的,每一次几乎都是妇女们给迷糊装,他就来精神了,跑过去问迷糊:裤裆里的味道好闻不?三婶一把拉住,说:你碎髋别也学坏,铲泥去!狗尿苔说:我一天才记三分工。三婶给马勺说:人都懒成这样子,这日子咋过得好呀!马勺说:日子就这么过么。三婶说:我看把地分到各家各户,就没有不勤快的。马勺赶紧捂三婶嘴,说:这话不敢说,甭让人听见,看看四周,岔开了话题,问狗尿苔:霸槽呢,他得是去梯田平土了?狗尿苔说:他养太岁吧。
  马勺说:霸槽养了太岁?!
  霸槽养了个太岁的话狗尿苔先在村里给一些人说过了,谁也不当回事,以为狗尿苔在撂白话,现在狗尿苔再说霸槽养了太岁,歪倒在麦地里的人就来了兴头,但他们立即表示不信。狗尿苔说:谁哄你们是猪狗!秃子金说:你本来就是猪狗!狗尿苔一时气急败坏,双手握了拳,嘴唇都乌青了。三婶说:你这娃,就气成那样了?狗尿苔说:他们不信我么!三婶说:唉,你倒把你看得起。信哩,信哩。大家信了狗尿苔的话,却都脸上变了色气。五年前州河里发水,有人在河里发现了一个太岁,谁也不敢动,都吓跑了,待到再去看时,太岁已经不见了。现在霸槽竟然把一个太岁养在家里!狗日的,这事咋让霸槽又碰着了,也只有霸槽敢在家里养。人们就放下了农具,一溜带串儿从麦田埂上去公路上的小木屋看稀罕。麻子黑也要去的,他直接从麦地里蹬了过去,一只野鸡惊慌失措飞起来,飞起一程落下来,又飞起一程落下来,他一边急喊着狗,一边撵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