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3/5页)


  面鱼儿看看时候不早,也就把五元钱放在帽壳里,去了开合家买豆腐。回来,跑过磨子家,磨子家有一张八仙桌,就把桌子借了,头钻在桌底顶着,手提了豆腐篮子。一进院门,他老婆在桃树下哭哩,三婶劝说:大人好着就好,你不要哭啦,快烧些水,给月婆子打荷包蛋。老婆点着头,眼泪花花着到上屋去取鸡蛋,理也没理面鱼儿。面鱼儿觉得不对劲,放下桌子,问三婶:咋啦?三婶说:唉,娃娃生下来了,却没气了。面鱼儿踉跄了一下,险些把豆腐篮子掉在地上,说:死啦?三婶说:你声这高的!生下来浑身发青,咋抽屁股都不哭,以为羊水把娃呛了,嘴就给掏了,蚕婆现在用笼盖哩。面鱼儿往厨房看去,三婶没让他去。
  古炉村的风俗,孩子生下来没了气的,并不立即丢进尿桶里或稻草包了扔到河滩去,而是认为撞鬼中邪,在盖笼里用明火燎燎。以前婆用这办法,大多数的娃娃还是死了,可也有两三回娃娃竟然又活了过来。面鱼儿和三婶,还有戴花,田芽都不再言语,看着厨房门,听娃娃是不是有哭声。天麻碴碴地黑了,风还在贴地扫,但院门楼上的干草却噌(口楞)(口楞)地摇,而中山顶上的鸟像树叶一样飞到了窑神庙上空,又摆成扇面在村子上空扇,扇过了面鱼儿家院子上,斜着要落在房顶了,却又扇着飞走。婆从厨房里出来,脸色不好,悄声说:没救了,面鱼儿,这娃不该到咱家的,你取捆稻草包了,趁擦黑撂了去。面鱼儿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他老婆在柜里取了个鸡蛋,腿软得走不动,又坐在了上房门槛上。三婶说:不让面鱼儿去了,我和戴花去。去院角取了稻草,进厨房包了孩子,出院门时,对面鱼儿老婆说:只要大人好好的还怕再生不下娃?哪个瓜蔓子没几个谎花?!
  巷子里,开始有人来了,他们是来要喝烧酒吃豆腐萝卜菜的,当一进院知道孩子没成,顺门就走,面鱼儿拉着说:酒是给大家做的,在这里喝不成了,我给你们带了回家喝。来人就提了一小瓷罐儿,说:那这酒咋喝得下去呀?但还是都提着走了。提了酒回去的人在路上逢人就说孩子没成的事,许多人也就不愿去了。支书很快知道了情况,便给马勺说:你挨家挨户通知,让都去拿酒,娃娃没成,可大家为娃娃却操心着,多少提些酒回去喝,也是体现咱古炉村的风气么。结果家家都去人,提个小瓷罐儿,面鱼儿就把酒分给大家,已经见到酒瓮底了,他拿木勺敲着瓮沿说:没了,没了。却最后刮出了半勺,自己叽哽叽哽喝起来,人和瓮一块倒在了地上。
  各家分的酒女人们都不喝,男人们就提了到灶火家去喝,灶火的媳妇喜欢热闹,灶火喝酒又畅快。喝了一阵,大家就兴奋了,差不多忘记了开石的孩子死去的事,开始吆三喝四地划拳。天布是最早提议到灶火家喝的,他提了罐子一边喝一边喊:明堂,磨子,看星,秃子金,都把酒提上到灶火家呀!磨子往出走,媳妇撵出来说:打平伙呀!你别没记性只贪着喝,又喝得给我吐血!把个萝卜塞给磨子,要磨子先垫个饥就不至于酒到肚里猫抓呀。秃子金出来,半香也出来,秃子金说:你去干啥,谁个婆娘家也喝酒?半香说:男人是嘴女人就不是嘴啦?古炉村没女人喝酒,从我这里起个头么!秃子金走,她也走,秃子金掀她一把,她掀秃子金一把,秃子金没办法,返回屋把酒倒出来一碗,说:你喝!半香不跟了,却倚着门问天布:天布,你一顿能喝几两?天布说:几两?一斤招不住喝哩!半香说:那好,明年我做了酒你来喝,看你喝得过我,还是我喝得过你?!看星说:你明年生娃呀?半香说:我拿我的包谷做酒还不行吗?生什么娃,给他再生个小秃子?大家就笑,秃子金脸上挂不住,把媳妇掀进院子里将院门就拉闭了。四个人走过八成家院门外,天布喊:八成,把酒提到灶火家喝去!八成家的窗子亮着,忽地却灭了,鸦雀无声。秃子金说:不叫啦,那小气鬼才不会打平伙,酒留着过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