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3/7页)


  天布媳妇整整骂了一个早晨,骂得鸡猫猪狗不敢叫,所有的树都在寒气里打颤,枯叶子一片一片落。没人回应,也没人去劝,谁回应谁去劝,谁就是心虚了,没事找事。天布的肚子饥了,过来说:回,回!媳妇才拍了三下屁股,收了场。
  但是,过后,村里人都交头接耳了,猜想是谁能割了藤蔓根,那可是看上发叶生花,光耀一片,古炉村的大景观啊!为什么要割呢,还是齐根割,是对村里人不满还是仇恨了天布,仇恨天布也不该拿花木出气呀?这是谁,谁个?!
  水皮碰着了狗尿苔,说:是不是你弄的?
  狗尿苔说:你咋能想到是我?
  水皮说:谁要和天布致气,最多是割一个蔓藤,而这么多的根全割了,那就是阶级仇恨哩!
  狗尿苔脸都青了,说:阶级仇恨咋不杀人放火而只割个蔓根?就算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出身不好的也不是我一人!
  水皮说:那你说是守灯弄的?
  狗尿苔说:我啥时说是守灯弄的?!
  狗尿苔已经不恨守灯了,他恨水皮,也就想着报复报复水皮。
  怎么个报复,狗尿苔却没法儿。这个下午他坐在村西头的药树下看老顺在拾掇着那台旧石磨,石磨早废弃了多年,而且磨的上扇被掀开在地上,老顺拿着凿子在绽上扇上的槽渠儿。这老顺就爱干这没用的事,可笑的是他又干得非常认真。狗尿苔看了一会,听见不远处有鸡在很凶地呵斥:这是谁的蛋?!就见从土塄的斜坡上走上来支书家的那只公鸡,它满脸赤红,八字步,两个翅膀拖在身后,怒不可遏。狗尿苔觉得奇怪,就走到土塄沿往下一瞧,这里是上百年前老窑场倒瓷片垃圾的地方。原本垃圾堆积得也成了土塄的一角,经长年的雨水冲刷,土塄角又垮了,截面上就露出碎瓷片,全泛着亮光,而塄底的草窝里竟真的有一颗蛋。这一定是谁家的母鸡下野蛋下到那儿去的,而支书家的公鸡也一定是发现这并不是它踏过的蛋在发脾气了。狗尿苔几乎是从土塄上连滚带跑地冲下去的,但冲下去却再也控制不住,紧躲慢躲恰好踩住了鸡蛋,一摊黄白汤水搅在了泥土里。塄下的麦田里,水皮和他娘在自留地里割草,水皮不知道狗尿苔是为了一颗蛋冲下土塄的,以为是失脚跌下来,笑得嘎嘎的。水皮幸灾乐祸,狗尿苔越发恨他。
  返回巷里,狗尿苔谋算着水皮家的后檐椽服塞了那么多稻草团挡风,去拽下了几个让冷风钻进去。这主意好。却又想:是拽掉一个稻草团,还是拽掉三个稻草团?拽一个吧,那还不至于让水皮和他娘受冷,拽三个吧,那是不是太冷了,水皮他娘也有哮喘病,一冷可能就病犯了。那就拽一个吧。狗尿苔就往南斜巷的水皮家走去。
  南斜巷里全住着姓夜的人家,也只有水皮一家姓朱。巷里栽着六七棵柿树,叶子全掉了,树也变得特别黑。霜降了一层,地上遗散的麦芽,烂纸,还有谁不穿了的一只旧草鞋,都潮着水气,软耷耷地塌着。狗尿苔从水皮家院门口绕到上房后,瞧着了檐椽缝里塞着的稻草团,但檐椽太高,又没有梯子可以上去,他就丧气了。又从房后绕到院门口,还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报复的,拿脚狠狠地踢了一下门扇,哐日当,哐哨!突然生出个念头,回头看看,四下没人,就极快地从院门框脑上摸钥匙,一下子便摸到了。
  古炉村除了生产队公房门上挂着洋锁外,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还用着老式铜锁。铜锁锁了门,钥匙并不随身带,固定放的地方就是门框脑上。狗尿苔摸着了水皮家的钥匙,那钥匙当然也是带槽儿的铜的直棍儿,只是磨得光溜溜的,然后撒腿跑开,跑到村东南角,扬手丢进莲菜池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