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4/5页)


  狗尿苔认识大红公鸡,它是支书家的,就问了一句:你大呢?
  大就是爹,古炉村人把爹都叫做大。你为大,我为小,但孩子们却不叫小,叫碎。如果大人们要骂起孩子,孩子就还得配上更难听的(骨泉)字:碎(骨泉)。
  狗尿苔对大红公鸡说:你大呢?又一想,支书怎么是鸡的大呢?还在迟疑着,支书从巷道口的拐角过来了。支书是在给面鱼儿说话。
  支书还是披着衣服,双手在后背上袖着。他一年四季都是披着衣服,天热了披一件对襟夹袄,天冷了披一件狗毛领大衣,夹袄和狗毛领大衣里迟早是一件或两件粗布衫,但要系着布腰带。这种打扮在州河上下的村子里是支部书记们专有的打扮,而古炉村的支书不同的是还拿着个长杆旱烟袋,讲话的时候挥着旱烟袋,走路了,双手后背起,旱烟袋就掖在袖筒里。从巷道口的拐角下来是个漫坡,支书眯着眼,似乎不看面鱼儿,却用脚将路上的一块石头拨拉到墙根了,说:你把包谷煮上啦?
  面鱼儿说:煮上了,四十斤包谷全煮上了。
  支书说:不全煮上难道你还留些呀?!灶盘了?
  面鱼儿说:盘了,盘了。
  面鱼儿一直面对着支书,但是退着身子给支书说话,支书一直在走,他也就一直退着身子说。他背上没长眼,路又是漫下,一个坑儿窝了一下脚,但没有跌倒。
  面鱼儿说:没事。听说给我四十斤包谷别人有意见?
  支书说:那肯定有意见么,霸槽就跳着跳着在村里嚷哩。
  面鱼儿说:他钉鞋补胎哩,我说过他没?别的泥水匠木匠出外挣了钱交提成哩,他从不交我说过他没?没么,都没!他还咬我哩?
  支书说:提意见让提么,我说了,朱大柜光明正大,以后谁家只要能有娃娃出生,生产队里都给四十斤包谷烧酒!
  面鱼儿说:你这么一说,我就能睡踏稳觉了。
  支书说:这我得告诉你,娃娃一落草,就招呼全村人去喝酒!古炉村的好风气得从你这儿开始!
  支书的大衣似乎往下沉,他耸耸肩,然后步子加快了,面鱼儿再没跟上,站在那里还嘴里叽叽咕咕着,狗尿苔就迎上去,说了:爷,支书爷,来生意啦!
  支书没有搭言,眼睛一直眯着,但抬头瞅了瞅狗尿苔身后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妇女,眼里发光了,问:买瓷货呀?妇女说:买十席碗,六席盘子,啥价呀?支书说:公价。妇女说:能便宜了就多买几席。支书说:百货公司有搞价的吗?妇女说:这是来村上买货呀。支书说:是村上,不是我朱大柜的。狗尿苔看见支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和蔼,似乎一直都在微笑,话一说完,脸却阴沉了,并转身往左边的巷子里走。
  左边的巷子都是漫上坡,一直可以到山门下。山门是窑神庙的山门,从这里能看见窑神庙的门,门口站着两棵柏树,树老得没了树冠,树身扭着像站了秦琼敬德。山门往西是个土场子,土场南第一家是个大院子,院门却是铁的,里边三间上屋是公房,斜着的又是三间牛圈房,院门大开着,院子靠里一排木桩上拴着六七头牛,头都朝西,尾巴朝下。
  支书独自往前走了,买瓷货的人还愣着不动,狗尿苔说:跟上,跟上!他也跟了走。照壁下的大红公鸡也跟了走。支书走上了坡道气不喘,脚步扑沓扑沓响。一家院墙的匣钵砌得缝隙大,狗尿苔靠近去要看院里人做什么,院门咯吱开了,走出来牛路。牛路猛地瞧见支书,就说:支书你吃啦?支书说:没到饭时吃啥哩?你没出工?牛路说:我后跑哩。老支书说:哦,赶紧吃一疙瘩蒜,蒜能岔屙。买瓷货人说:后跑?他们听不懂。狗尿苔告诉了:后跑都不懂呀,后跑就是拉肚子。可是,村里人都是干肠屙不下的,牛路怎么还后跑?买瓷货的说:特色!支书又往前走了,那件大衣还是沉,老往下溜,他时不时耸肩,大红公鸡也是头往前伸着,两个翅膀往后拖着地,也像披了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