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向斯特拉文斯基 即兴致意 往日的呼唤(第2/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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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者在此处引用的是足球赛术语。

这个关于两个半时的比喻想法是过去在一次和朋友谈话时产生的,它不声言具有任何科学性;这是一个平常的、基本的、天真人一看也很明显的经验:关于音乐与小说,我们都是在第二个半时的美学中教育出来的。一支奥克戈姆(OCKEGHEM)①的弥撒或巴赫的《赋格的艺术》,对一个一般的音乐爱好者说来,与韦伯恩的音乐同样难以理解。十八世纪的小说,故事引人入胜,却使读者对它们的形式望而生畏,以至于它们通过电影改编的版本要比书更多地为人所知(而改编电影却注定改变其精神与形式的本来面目)。十八世纪最著名的小说家萨姆埃尔·理查森(SAMUELRICHARDSON)②的书如今在书店已找不到,实际已被忘却,相反,巴尔扎克,即使他显得老了,仍然易读,形式让人易解,读者感到熟悉,尤其是:对于读者,他的形式就是小说形式的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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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JOHANNESOCKEGHEM(DENDERMONDE?1410-TOURS1497),弗拉芒作曲家。

②SAMUELRICHARDSON(MACWORTH,DERBYSHIRE,1689-PARSON’SGREEN1761),英国作家。

两个半时的美学之间的鸿沟是多重误解的原因。纳柯博夫(VLADIMIRNAKOBOV)在专论塞万提斯的书中,对(唐·吉诃德)作出了一个挑衅性否定的见解:一部被过高评价,天真、重复、充斥难以忍受和非真实的残酷的书;这个“可憎的残酷”使这本书成为“前所未有的最凶狠最野蛮的”书之一:可怜的桑乔(SANCHO),一次又一次遭受毒打,至少五次掉光了牙。是的,纳柯博夫说得对:桑乔掉的牙齿太多,但是我们不是在左拉的作品那里,那里的残酷被描写得准确而细致,成为社会现实的一部真实的文件;和塞万提斯在一起,我们处在由一个说书人的魔法所创造的世界里,说书人创造夸张,任自己被异想天开和极端所挟去;桑乔的一百零三只被打碎的牙,不能从字义上去读,况且这部小说中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这样去理解。“太太,一个压路滚筒从您的女儿身上压过去了!——那好,那好,我正在我的浴缸里,把她从我的门底下塞过来,把她从我的门底下塞过来吧。”我小时候听到的这个古老的捷克笑话,应不应该控诉它的残酷?塞万提斯的伟大的奠基性作品是由一种非认真的精神所主导的,从那个时期以来,它却由于下半时的小说美学,由于真实性之需要,而变得不被理解。

下半时不仅使上半时黯然失色,而且把它击退了;上半时成了小说的尤其是音乐的恶劣意识。巴赫的作品便是其中最知名的例证:巴赫生前的名声;巴赫去世后的被遗忘(长达半世纪的遗忘);在整个十九世纪中巴赫的缓慢的重被发现。唯有贝多芬在生命后期(也就是说巴赫去世七十年后)差不多成功地把巴赫的经验纳入音乐的新美学(他为把赋格放进奏鸣曲,重新作了多次尝试),然而贝多芬之后,浪漫派愈是喜爱巴赫,他们关于结构的思想中,愈是远离巴赫。为使巴赫更易于进入,人们把他主观化,情感化[布索尼(BUSONI)①的著名的配乐];之后,作为对这种浪漫化的反动,人们又想重新找回如同在当时时代演奏的巴赫的音乐,这便又产生了一些绝对平淡的演奏。穿过了遗忘的荒漠,巴赫的音乐在我看来总带着半遮半掩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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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FERRUCIOBEVENUTOBUSONI(1866—1924),意大利作曲家、指挥家、钢琴家,曾改编许多巴赫的作品。

历史如雾中突现的风景

且不去谈巴赫的被遗忘,我可以把我的想法倒转过来,说:巴赫是第一伟大的作曲家,他以其作品的巨大份量,迫使公众重视他的音乐,尽管这个音乐已经属于过去。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件。因为,直到十九世纪,社会几乎仅仅与唯一的当时代的音乐生活在一起。它与音乐的往昔没有活的接触:即使那时的音乐家研究了(极为鲜见)以前时代的音乐,他们也没有习惯公开地演奏。到了十九世纪中,过去的音乐才开始在当时代的音乐旁重新复活,并逐渐占据位置,以至到了二十世纪,现在与过去的关系完全倒了过来:人们听过去时代的音乐要比听当代的音乐多许多,当代音乐在今天,几乎完全地离开了音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