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没有记录的史册43(第2/8页)

事后可以看出,一九五二年四月,《看不见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烈火燎原之态在美国热销,其轰动效应实非偶然。这部小说到处有人评论,其中不乏全美文化泰斗的关注。在《评论》杂志上,索尔·贝娄将《看不见的人》称作“个人最辉煌的成就”,这一成就“表明在我们当代人中间,的确存在不折不扣的英雄主义”。在钦佩艾里森“自觉意识”主题的时候,赖特·莫里斯在《纽约时报》撰文说,《看不见的人》“应该与其他经典著作一起被共置于书架之上,指引人们从忘川河口直达其源头”;在《党派评论》上,德莫·斯瓦兹坦言,“在评价此类书的时候,文艺评论的语言显得十分浅薄和捉襟见肘”。然而,并非所有评论都持正面观点。有些评论,多数是持维护共产党和黑人民族主义的观点——这两种思想意识在小说里遭到抨击——认为这个作品是魔鬼女婿的化身,乔装打扮,以小说形式粉墨登场。在《每日工人报》上,阿伯纳·贝利把它定位成一本长达四百三十九页的污蔑人性的书,以矫揉造作、装腔作势、专注精神的创作风格,来迎合白人至上中心人物的需要。而约翰·奥利弗·基伦斯,在《自由》杂志上称它为“一本肆意歪曲黑人生活的书”。

饶有趣味的是,一九五五年,正当小说问世后评论界的轰动渐渐消停,畅销书排行榜和国家图书奖获奖的热劲缓缓褪去,艾里森感到茫然无依,不知自己的书在二十年后还能否存在。“我深感忧虑,”他告诉《巴黎评论》的编辑们,“这不是一部重要的小说,我不善辞令。”艾里森太过幸运,他大错特错了,不过“虽错犹荣”。事实证明,他的小说具有非比寻常的生命力;正如泥炭堆着了火,即便表面的明火已经燃尽,里面深层的余火仍炽热燃烧。一九六五年,在《一周书评》发起的评选中,有两百来位知名作家、评论家和编辑认为,《看不见的人》是此前二十年来出版的“最杰出的单部作品”。几乎在同时,F.W.杜比认为,这部小说是“当时读者最多、被读得最为认真的小说之一,在图书馆里几乎常被翻烂了;只要受过基本文化熏陶,不管是什么种族、什么地方的读者,什么年龄的人群,朋友之间都急不可耐地传递阅读。”

杜比说得很对。我知道,我也是有过这种经历的人,当时我还是大学生,第一次是私下听说《看不见的人》这本书,经人口口相告,连连推荐,感到非常值得一读,然而在文学课里,此书并未被列入必读书目。

……一九六〇年一个春日薄暮,我正在南方参加一次小餐馆静坐44,我辈都显得情绪高昂,突然有人塞给我一本破旧不堪的印章出版社平装版《看不见的人》。一盏古老的鹅颈灯,把我跟外面新英格兰地区的沉沉夜色隔开。我坐在圣十字学院一个落地窗旁边,读着《看不见的人》一直到天亮,事实上是到了第二天上午过了大半,错过了一节关于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的课,那是我拼命想争取一个及格分的课程。

掩卷之后心中一阵狂喜:这就是我。我也非常诧异,自己竟有如此深沉的感情。因为我在纽黑文成长,有爱尔兰天主教的背景。我把自己看做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人间天堂》的主角和乔伊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的斯蒂芬·迪达勒斯。但是我现在发现,艾里森的“看不见的人”像是自己的亲人,跟我一样,我父亲在就读圣十字学院的黑人学院时,他也完全是个局外人,尽管他应该更自在一些。想到美国有色人种仍然存在的痛苦现状,艾里森所描写的黑人主角在南方、在哈莱姆,甚至在曼哈顿下城的高档豪华卧室里的经历遭遇,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虽然我自诩为演说家,也可能成为未来的领袖人物,但是他的天生的演说才能和他那纯朴、不假思索的雄才辩略使我感到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