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12页)

“我说了声‘不’,”他说。“我说,见鬼,不行!在我挣断脚镣逃走以前,我一直在说‘不行’!”

“怎么逃的?”

“他们有时让我和狗在一起,这就给了我机会。我和狗交上了朋友,我等待时机。在南方,你确实能学会等待时机。我等了十九年。一天早晨,河水上涨,我就逃走了。他们还以为大堤垮了以后,我和别人一样淹死了,实际上我敲断了脚镣逃了。我站在泥里,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铲,我问自己:塔普,你行吗?我心里说行,我四周的河水、泥土,还有雨水都说行,于是我就逃了。”

突然他高兴得大笑一声,使我吃了一惊。

“我还以为这件事我说不好呢,”他说着,在口袋里一摸,掏出一个包,像是只油布烟袋,又从里面取出一件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孩子,打那以后,我一直在追求自由。有时我干得还可以。在这儿我的日子并不好过,而以前我干得挺不错,要知道我这个人身体不那么好。可是即使我在走运的时候,我还记得牢牢的,因为我忘不了那十九年。我把这个留着当作纪念品,它可以时刻提醒我。”

这时他把手帕打开,我则在盯着他那双老人的手。

“我想把这件东西传给你,孩子。喏,”他说着把东西递给我。“作为礼物,这东西有些怪;可是我认为它意味深长,能帮助你记得我们在跟什么作斗争。我并不认为用两个词‘是’或者‘不是’就能说明它的含义。它含义还挺深……”

我看到他把手搁在办公桌上。“兄弟,”他第一次叫我“兄弟”,“我要你收下。这东西可能会带来好运。不管怎么说,我把它锉断了以后就逃了。”

我把它拿起来。这是一段粗重的钢制脚镣,又黑又油;已经用锉刀锉过,扭开后又被使劲扭回到原来的大体形状。我看到表面有一些砍痕,好像用斧头砍过。我在布莱索的办公桌上看到过同样的脚镣,不过那只外表光滑,而这只上面有暴力和匆忙的痕迹,仿佛它在勉强屈服以前承受过百般攻打。

我瞅着他;当他费解地盯住我时,我摇了摇头。由于一时找不到话再问下去,我把脚镣往腕上一套,使劲敲了一下办公桌。

塔普兄弟格格笑了一声。“我倒从来没想到这玩意儿可以派这个用场,”他说。“好得很,好得很。”

“可是为什么你把它送给我,塔普兄弟?”

“因为我想我就得送给你。好了,别想要我说我没法说的话。你能说会道,我可不行,”他说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这玩意儿曾经给我带来好运,我想它也许能给你也带来好运。留着吧,常常拿出来看看。当然啰,如果你腻了,就把它还给我。”

“哦,不会的,”我在他背后喊道,“我需要它。我想我能理解。谢谢你送给我。”

我朝腕上这副黑钢圈看了一眼,随即把它丢在那封匿名信上。我并不需要它,也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当然我得好好保存,即使不是为了别的,至少因为我感觉到塔普兄弟把它送给我这件事的本身就意味深长,我不得不对此表示敬意。也许就像一个人把祖父的表传给儿子,而儿子接受这块表并不是因为这只老式表本身有什么用,而是因为父亲的行为里含有未声明的严肃庄重的色彩,这行为能把他和他的祖先联系在一起,这是他在人生旅程中此刻所能达到的最高点,也为他那模模糊糊、混沌一片的未来增添了几分具体的色彩。现在我记起来了,如果我当时不到北方来而回了老家,父亲就会把祖父的那块老式的汉密尔顿牌怀表传给我,我还记得,表上的那根长长的上弦转柄的顶端挺粗糙的。好吧,现在我弟弟将会得到它,不过我从来也没想要过。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我陷入了沉思,一股怀乡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