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6页)

“您看见那些了吗?”我转头问道。

“那是什么?”

“是几头拉车的牛,先生。”

“哦,树挡住了,我没有看见,”他说着又向后看。“这木材挺不错。”

“对不起,先生,我掉头好吗?”

“不用了,还没走出多远哪,”他说。“朝前开吧。”

我继续驱车前进,那打盹的赶车人的瘦削而带有饥色的脸仍在我脑子里盘旋。他是我害怕的那种白人。褐色田野一直伸展到天际。一群小鸟,好似给一根无形的线牵连着,忽而俯冲而下,忽而在空中盘旋,又突然展翅高飞,飞得无影无踪。热浪在引擎盖的上方翻腾,轮胎在公路上嚓嚓低吟。我终于克服了畏怯心理,问道:

“先生,您为什么对这所学校产生兴趣?”

“我想,”他提高了嗓门,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因为早在我年轻的时候就感到你的民族和我的命运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你明白吗?”

“不太明白,先生,”我说。承认这一点我直感到害臊。

“你学过爱默生的作品吗?”

“先生,您说爱默生?”

“拉尔夫·华尔多·爱默生。”

我感到很窘,因为我没有读过。“还没有读过,先生。我们还没有读到他。”

“没有?”他语气中有几分诧异。“噢,没什么。我和爱默生一样,也是新英格兰人。你应该了解他,对你的民族来说,他是一个重要人物。他关心你的民族的命运,有过一定的影响。是的,这也许就是我的意思。我感觉到你的民族不知怎么和我的命运联系着。就是说你们过去的经历和我未来的命运联系着……”

我把车子的速度减慢了,想弄懂他这番话的意思。在反光镜里,我看见他细长的手指优雅地夹着一支雪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两眼盯住雪茄上积得长长的一截烟灰。

“是的,你们是我的命运所在,年轻人。只有你们才能告诉我命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明白吗?”

“我想我明白了,先生。”

“我的意思是说,多少年来我资助你们学校,究竟有没有结果,就要看你们了。这是我毕生的事业。我毕生从事的并不是开办银行或进行科学研究,而是亲手安排人们的生活。”

此刻我看他俯身靠在前排座位上,说话的情绪比刚才更为激动,我的视线不由得离开公路转向他。

“另外还有个原因,一个更为重要、更具感情色彩的原因,甚至可以说是更为神圣的原因。”他说着,似乎眼睛也看不见我了,只是在自言自语。“是的,是比所有其他原因都更为神圣的原因。那是一个姑娘,我的女儿。她比诗人狂想中的最美的美人还要罕见,还要俏丽、纯洁,还要完美、纤秀。我怎么也无法相信她是我的亲骨肉。她的美貌是最清澈的生命之水的源泉,你只要一看见,就会情不自禁地去啜饮,而且饮个不停……她是千载难逢、完美无瑕的创作,是最为地道的艺术杰作。一朵在如水的月光中盛开的娇嫩鲜花。她超然脱俗,犹如《圣经》中的少女。她举止优美,仪态端庄。我很难相信她是我亲生……”

突然他伸手去掏他背心上的口袋,从座位的靠背上方递过了一件东西,使我吃了一惊。

“你看,年轻人,你能这么走运,读上这样一所学校,多半是亏了她。”

我端详着装在雕花白金框里的一幅着色的小画像,差一点把它从手上跌落。一个眉目清秀、令人喜爱的少女在看着我。她美极了,当时我想,她那么漂亮,我简直不知道应该就自己心里所感受的极力加以赞美呢,还是应该装得礼貌一点。然而我似乎对她或者是对一个与她模样差不多的什么人,过去脑子里曾有过一些印象。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那柔软飘拂的衣服使她看起来这般美丽。今天,如果她穿上妇女杂志上常见的那种裁剪得当、机器加工、显露线条的乏味的紧身时装,她就会像一件经机器磨过的高价钻石一样,平淡无奇,缺乏生气。然而,不知怎么的,我当时受到了他情绪的感染,也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