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进城(第3/14页)

有时候,好久好久都见不到它,他都快将它忘记了。后来某一天,他看到它从远方爬回来,风尘仆仆,背壳上很干燥。他蹲下去打量它时,它也不理睬,按既定路线爬回洞里。还有的时候,麻哥儿看见它从塘边走下去,沉到水底就不见了,仿佛失踪了一样。要过好几天它才又出现,却不是从塘边爬上来,是从草丛那边的煤渣路过来的。

见过永年舅舅之后,麻哥儿很想进城去看一看。他想从家里偷一只布袋,在里面装上干粮和这只乌龟。他觉得老龟是能够帮他指路的那种动物。可是如果它不愿同自己一块走呢?虽然前途茫茫,去城里的目的也不明确,麻哥儿的心底还是跃跃欲试。如果龟的另一个家也在城里的话那该有多好啊。麻哥儿从未进过城,他听那些卖猪的人说,要走三天才能到城郊,而城郊离市里面还有一天路程。村里有两个贩猪的人,他们都说自己也没进过城,因为花费太大了。

龟爬到了外面,爬了一小圈又进洞了,像是出来散步。上岸的鸭子看见乌龟,纷纷发出惊叫。麻哥儿看不到乌龟了,鸭子们围着那个洞,叫得他心里一阵阵发慌。这些鸭子发现了什么?麻哥儿站起身,看见爹爹背着锄头出去了。真奇怪,爹爹出门连家里的大门也没关,就那么敞开着。也许他知道自己很快要回家?平时他可是很谨慎的啊。

不知怎么的,他听到家里有些杂乱的响动。他连忙跑回去。到屋里那三间房巡视了一圈之后,又发现并没有人进来。他站在父亲房里,看着那张老旧的雕花木床发起呆来。从前母亲总是坐在床前纳鞋底。她似乎不需要光线,在黑暗里反而工作得更好。她用双手灵活地摸索着干活。每次麻哥儿跑进来,她总说着一句奇怪的话:“去去去,你把队伍都冲乱了,该死的!”于是麻哥儿吓得往后一退,仿佛自己真的触到了很多人的躯体一样。现在,站在这空空的、阴暗的房间里,他伸出手臂往周围扫了好几下,却并没有触到什么东西。刚才是什么东西发出响声呢?

麻哥儿跪下去,在五屉柜的最下面抽屉里找到了那只布袋。这是爹爹以前背着出门的袋子,灰色的粗布都已经发黄了,上面的铜环也生锈了。麻哥儿知道爹爹从前是手艺人,隔几天就离家一趟,有时一去半个月。但是麻哥儿始终没弄清爹爹到底做什么手艺,他也从来没见过爹爹做手艺的工具。爹爹出门时仅仅带着两三个这种布袋,难道爹爹的手艺不需要工具?那时麻哥儿总留心听,希望爹爹谈论一下自己的手艺,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后来呢,他就出去得少了。妈妈死后他就根本不出去了,只是将哥哥打发出去学了木工。麻哥儿觉得他已经安心于在家里务农了。他有时放下手中的烟杆,瞪着麻哥儿说:“二麻,你将来有什么打算?”麻哥儿答不出来,他就哈哈一笑,不再提这事了。到了下一次,他忘了以前的事,又向麻哥儿提同一个问题,麻哥儿又答不出。

麻哥儿将布袋藏到自己的床垫下面,然后往厨房走去,他想自己来摊些煎饼。他刚刚舀了一碗白面,就看见住在井边的妇人站在了门边。

“麻哥儿你要做贼啊,快放手。到我家去吧,我给你准备了。”

妇人说着话就拖了他向外走。到了她家门口,她独自进去拿了一个网袋出来,网袋里是草纸包着的一大堆煎饼呢。她将麻哥儿一推,说:

“我知道你要走了,就赶紧准备了煎饼,你要走就走远些。”

麻哥儿被她推到了路上。他跑回家,将煎饼放进粗布袋,挂在门背后。他不能现在就走,因为爹爹就在后面坡上的菜地里呢。他必须等到夜里再走。麻哥儿拿了镰刀和篮子出去割猪草。他走到小河边,沿着河向前走,边走边割。这时他听到那外乡妇人在哭,哭声不是从她家里,却是从野地里传来。而且那也不是一般的哭声,她一边哭一边哀怨地诉说。麻哥儿听得心烦,就另择了一条小路走开去,离那哭声远点。那妇人有丈夫,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一家人过得很和睦,她会有什么样的伤心事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进城去的呢?她居然为他准备了煎饼!麻哥儿的脑子乱了,他忽然又记起自己先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妇人。不是在村里,是在一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处所。那一次,她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了一大通话,当时母亲也在场。麻哥儿努力想回忆出妇人说过些什么,但是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