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现实(第5/5页)

这就是博尔赫斯的现实。尽管他的故事是那样的神秘和充满了幻觉,时间被无限地拉长了,现实又总是转瞬即逝,然而当他笔下的人物表达感受和发出判断时,立刻让我们有了切肤般的现实感。就像他告诉我们,在“干渴”的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对干渴的恐惧”那样,博尔赫斯洞察现实的能力超凡脱俗,他外表温和的思维里隐藏着尖锐,只要进入一个事物,并且深入进去,对博尔赫斯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正是博尔赫斯叙述中最为坚实的部分,也是一切优秀作品得以存在的支点,无论这些作品是写实的,还是荒诞的或者是神秘的。

然而,迷宫似的叙述使博尔赫斯拥有了另外的形象,他自己认为:“我知道我文学产品中最不易朽的是叙述。”事实上,他如烟般飘起的叙述却是用明晰、质朴和直率的方式完成的,于是最为变幻莫测的叙述恰恰是用最为简洁的方式创造的。因此,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这样认为:博尔赫斯的叙述“回答了当代小说的一种深刻需要——对技巧的事实加以承认的需要”。

与其他作家不同,博尔赫斯通过叙述让读者远离了他的现实,而不是接近。他似乎真的认为自己创造了叙述的迷宫,认为他的读者找不到出口,同时又不知道身在何处。他在《秘密奇迹》的最后这样写道:“行刑队用四倍的子弹,将他打倒。”

这是一个奇妙的句子,博尔赫斯告诉了我们“四倍的子弹”,却不说这四倍的基数是多少。类似的叙述充满了他的故事,博尔赫斯似乎在暗示我们,他写到过的现实比任何一个作家都要多。他写了四倍的现实,可他又极其聪明地将这四倍的基数秘而不宣。在这不可知里,他似乎希望我们认为他的现实是无法计算的,认为他的现实不仅内部极其丰富,而且疆域无限辽阔。

他曾经写到过有个王子一心想娶一个世界之外的女子为妻,于是巫师“借助魔法和想象,用栎树花和金雀花,还有合叶子创造了这个女人”。博尔赫斯是否也想使自己成为文学之外的作家?

一九九八年三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