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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季即将过去,鹅川两岸的樱花树枝影婆娑,纷繁的花瓣一半陷进泥土,一半贴在地面。鹅川不宽,水急,水声喧哗,家老和中老走在河边,头肩被花瓣遮披,话声被水声淹没。

“你看到大殿的情况了吧?几个月前还在种田的农民,现在修葺藩城最重要的建筑。”

丹玉织秀沉默。

“用的材料也完全不对,等级低了太多了。”

“在藩里,花大钱的地方,都由井上家老安排人负责,这个大工程当然也是。因为还有大监察,大工程一定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造价不能贵,至少不能比以前贵。第二,不能不挣钱,否则没有好处分给跑腿的官员。这些官员也是花了钱才当上的,需要收回成本,捞取利润,还需要钱维护自己周围的官员。于是,经手人买最便宜的原材料,找最便宜的施工队,施工队找最便宜的工人。人工、物料与预算之间的差价,就是各个环节可以安排的利益。”

“事情是一步步才走到今天这样的,惯例是井上当了首席家老后形成的。表面看,一切正常,打开看,全烂了。”

“可是,各级官员都念井上家老的好处啊。他们挣到了大钱。”

“他们都怕井上。井上随时可以有选择地查这个系统中的任何一个人,查不出事儿的可能性为零。对于井上有二,这个体系里的所有人,都是又爱又怕。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惨的是藩主和百姓!这块土地越来越不美好了!”丹玉织秀叹息。

“我不想再等下去,也不能再等下去。再这么下去,藩里就没有人能对井上有二做任何事情了。到那时候,只有等待天谴来收拾他了。但是,这个等待非常漫长。你知道吗?某些人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就是早点死掉。”

丹玉织秀沉默。

“你是对的,最可怜的是藩主和百姓。我们吃了这么多年俸禄,也应该为藩主和百姓做些事儿了。你说,井上有二到底是什么人啊?拼命压榨,坏了当下的人心。他们这一辈儿过去了,子孙呢?我们的子孙怎么办?他们为什么这么恨这块土地和未来的子孙,毁之唯恐不及?!”

丹玉织秀握紧拳头:“我们早就在等您这个决心了。这样隐忍地活着,还不如玉碎。”

可是,井上有二知道很多人恨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从来不让无关的人靠近身边,睡觉时也一样;几乎从来不离开官邸,几乎没有任何爱好。他的周围随时都有十个以上顶尖武士,侍卫长鸟居龙藏更是藩里第一高手。

门胁佑一说:“过去几年,我们的高手被赶走的被赶走,被杀的被杀。这样的行动需要十几个人,我们没有那么多武士可以信任。”

一枚花瓣落在袖上,丹玉织秀眼睛一亮:“每年樱花落得最凶的那天,井上有二都会散步一个时辰,沿着鹅川樱花最灿烂的一段。这一个时辰,他尽可能孤独,他觉着比去任何寺庵都凝神。一年里,只有这一个时辰,他的身边没有被护卫环绕。”

“可是,即使在这个时辰,鸟居龙藏也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远远跟着。”

鸟居龙藏是黑密宗派的创派宗师。开山立派之前,是大野短刀的第一高徒。整个藩里,一对一,没人能赢他,即使两个顶尖高手的袭杀,胜算也是一半对一半。过去的十年承平,武士们没事儿做,只能杀狗、杀鸡、杀鱼,练刀练胆。而鸟居龙藏成长的那些年,正逢乱世,藩阀攻战,他的刀是从死尸堆里实战出来的。

“必须想个办法,让鸟居龙藏在那一个时辰里消失。如果做不到,我们就在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