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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西历一七二一年,北京的夏天出奇炎热。狗不分老幼,齐刷刷颓倒在槐树、柳树、房檐的阴凉里,身体表面尽量大接触地面,舌头尽量长伸出来,眼皮不抬,只随阴凉的移动,微调身体颓倒的位置。这是弘历少年记忆里最炎热的一个夏天,他跟着父母,陪伴祖父康熙帝去了承德避暑山庄。

这是弘历第一次出北京城,感觉非常新奇。皇玛法已经很老了,还是不停地宴客、阅读、批奏章。皇玛法几乎事事都拉他在身边,时不时和他说几句让他似懂非懂的话。弘历不轻易点头,全力听每个字句。觉得皇玛法或许有空的时候,他也常常主动问些问题。

“这里为什么比宫里凉快啊?”

“因为更靠北方,靠近我们祖先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山,这里地势高。”

“这里为什么没宫里好看啊?房子都土土的。”

“这里用的材料不比宫里的差,你仔细看看。”

康熙用鞋底蹭了蹭地面。

“地面的石头上都是紫色的暗花纹啊!”

“这里的木头也是刀砍不断,有金石声。”

“您干吗每年都打这么多兔子、鹿、狐狸啊?”

“我们的江山是打出来的,在城里住多了,就忘了。在城里,在床上骑女人多了,也就忘了如何骑马了。能打兔子,就能打人,就能打天下。总不打兔子,久了,就有人不怕我们了,就有人把我们当兔子打了。我明年不仅要打兔子,我还要去打虎。《金书》里说过,完颜阿骨打东山射虎,我也要射虎。自己射的虎,剥了皮,放在自己的床上,床上再放个又骚又结实的女人,像我们的祖先没进北京城之前一样。”

康熙把避暑山庄的侧堂“万壑松风”给弘历住。弘历的耳朵好,每天晚上听着山风入睡,他听出不同树木发出的不同风声,松树的声音细碎而尖,好听。

相比骑马打兔子而言,弘历更喜欢汉人拿汉字写出的“万壑松风”中包含的东西。骑马打兔子、射虎,似乎是肛门、鸡鸡、盆腔的快乐,快乐的源头在肚脐以下,“万壑松风”似乎是心和脑子的快乐,讲不太明白,说不出来的飘,引着人往天上飞。

弘历听着风入松,风出松,松风入梦,梦正梦。

他在承德从来没梦见过东山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