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2/3页)

《佩德罗·巴拉莫》的重要意义首先在于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佩德罗这样一个庄园主的形象。他为人狡诈、残忍,为了发财致富,他可以不择手段。他与自己最大的女债主多罗莱斯结婚,目的是想赖账,并侵吞她的财产。他并不爱她,婚后不久便抛弃她,使她含恨死去。为了抢夺一个叫阿尔德莱德的人的土地,他竟派手下人将他活活勒死。对待墨西哥革命军的态度则集中地表现了佩德罗·巴拉莫的奸诈、阴险。当一支革命军来找他算账时,他心里虽对这一群拿起武器的穷人恨之入骨,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先以酒饭款待他们,继而则对他们表示异常的“关怀、同情和支持”。他借给革命军提供财力、人力支援的机会,派自己的心腹率领数百人混入革命队伍,夺取领导权,以左右他所在的这个地区的局势。他真的达到了目的。

佩德罗·巴拉莫的身上也不仅仅只有恨,他不只是“仇恨的化身”,他也有“爱”。为了替已经死去的儿子超度亡魂,他忍气吞声向一贯被他瞧不起的神父乞求。苏萨娜·圣胡安是他爱过的唯一的女人。他们原本是青梅竹马。长大后,她嫁给一个叫弗洛伦西奥的男子,不久便守了寡,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与她发生乱伦关系。为了得到心爱的女人,佩德罗·巴拉莫颇费了一番心血。他派人杀害了她的父亲,才将她弄到手。但这为时已晚,她已经疯了,不久便离开了人世。爱妻亡故后,他便万念俱灰,整天不吃不喝,坐在家门口,遥望妻子“去天堂的那条道路”,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她的名字,眼看着自己的躯体一部分一部分地死去。最后,“身子像一堆乱石一样慢慢地僵硬了”。

佩德罗·巴拉莫这个形象虽然是粗线条式的,但是却很鲜明,颇具典型意义。

《佩德罗·巴拉莫》在艺术上的成就更为瞩目。这是一部完全用现代小说的手法写成的新小说,现代小说的各种表现方式在这部不足十万字的小说中几乎全都可以找到。概括地说,这部小说在技巧上有以下几个主要特点:

第一,摒弃了传统小说常见的由全知全能的作者(或借书中人的名义)来叙述故事的做法,代之以独白、对话、追叙、意识流、梦幻、暗示和隐喻等手法,使小说犹如由一块块看起来互不相关,实际上却有着内在联系的画面镶拼而成的画卷。这一个个由独白、对话等方式描绘成的貌似孤立的画面,有待读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将它们串联起来。想象力越丰富,这幅画的色彩就越斑斓,换言之,小说的内涵就越丰富。与此同时,书中人物的性格、特征会由人物自己的言行来表示,作者不作任何介绍,也不作评论,一切全由读者自己去作结论。因此,这种小说也叫“开放性小说”。

第二,突破了传统小说在叙述故事时的“时空观念”,将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发生的事件列入同一“画面”,就像超现实主义作家作的画一样。用这种方法写成的作品,初读起来颇有困难,甚至会有堕入云里雾中之感。但如能细心阅读,认真思索,则别有一番风味。

第三,模糊了生死的界线。早在鲁尔福的一些短篇小说中便已开始出现死人会说话的现象(例如在《北渡口》中的“我”,明明说是让人给打死了,却又在和父亲述说去北方的经过)。到了《佩德罗·巴拉莫》则完全人鬼不分了。这部小说中的众多人物几乎都是死人,但他们却同时又像活人一样进行对话、回忆,叙述往事。其实,鲁尔福的这种夸张、神奇、荒诞的写作方法古已有之,作为墨西哥的作家,更有古老的阿兹台克文化为依据。阿兹台克人认为,人死后,灵魂得不到宽恕,便难入天堂,只好在人世间游荡,成为冤魂。另外,墨西哥人对死亡和死人的看法也有别于其他民族。他们不害怕死人,每年都有死人节,让死人回到活着的亲人中来。鲁尔福正是利用墨西哥的这种传统观念和习惯,将小说中的科马拉写成荒无人烟、鬼魂昼行的山村。在那里,到处是冤魂,它们因得不到超度,或在呼叫,在喧闹;或在议论,在窃窃私语,发泄内心的痛苦、郁闷。归根到底,这也是一种象征性的手法,其意图是向人们表明,在佩德罗·巴拉莫这样的庄园主的欺诈下,民众非死即亡,幸存者为了活命,只好舍弃家园,逃奔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