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2/19页)

等五合上半身钻进来,孙怀清把铡刀捺在他背上。五合一抬头,孙怀清说:你动我就铡!五合说:别铡别铡,二大是我!铡的就是你,你路可是熟啊,来偷过几回了?这才头一回!二大饶命!五合你不说实话,刀下来啦!两回两回!都偷着啥没有?偷着了点心,还有香油!……还有呢?没敢多偷,二大饶命!哎哟!可不敢往下铡!……

葡萄这时从前面店堂过来了,手上掌着煤油灯,另一另手拢着散乱的头发,见二大骑马蹲裆,手握着铡刀柄。他叫洞里出来的脑瓜顶说实话,不然刀就下来了;刀一下来,五合就不是五合了,就成“八不合”啦。

他抬头喊:“葡萄,搬凳子,叫你爹我坐着慢慢铡。”

五合赶紧承认:“三回三回!第三回啥也没偷成!”

“那你会空着两手回去?”

“……听人说你这儿藏的有烟土,我想弄点儿卖给那时候驻咱这儿的老总!……二大可不敢铡呀!……找半天没找着烟土,我就走了。……二大,铡了我也就这了。再没实话了,实话全说完了!”

孙怀清接着问他:“那你今天来干啥?”

“看能偷点啥偷点啥呗,实在没别的,凑合偷点心呗。”

“偷点心还凑合偷点儿?我和葡萄还舍不得吃呢!”

“那是二大您老想不开……”

“我想不开?!”

“哎呦得罪二大了,打嘴打嘴!”

这时二大冲葡萄喊:“葡萄楞啥呢?还不去叫他妈来!”

五合的上半身哭天抢地:“可不敢叫俺妈!”

“不叫你妈以后你还惦记着来找二大我的现大洋,是不是?你跟我扯驴蛋我就信了?你偷的就是现大洋,苦找不着,是不是?”说到这儿二大又喊:“葡萄,我刚才咋说呢?”

葡萄趿拉着鞋,装着找鞋拔子,嘴里说:“这就去!”

“葡萄大妹子,可不敢叫我妈呀!叫她来我还不如让二大给铡了呢!”

二大说:“葡萄,那咱铡吧?”

葡萄憋住笑,歪头站在一边看。五合哇的一声大叫起来:“那是肉哇!”

二大说:“铡的就是肉!”

孙怀清知道刀锋已压得够紧,他对葡萄摆一下头。葡萄打开门出去,把五合两个脚抱住,倒着往外拖。铡刀提起,五合半扇猪似的就给拖出去了。

第二天孙怀清买了几条枪,雇了两个保安守住家里的窑院,伙计们仍然守店。枪声渐渐响得近了,后来响到了史屯街上。葡萄在店堂里睡,总是在夜里惊醒,发现外面街上正过大队人马。有时队伍往东,有时往西,她扒在门缝上往外看,见沾着泥土尘沙的无数人腿“跨跨跨”地走过去,“跨跨跨”地走过来。有时一个队阵过上老半天,她觉得他们把史屯的街面都走薄了。她看见一个最长的队阵全是穿草鞋的脚,打的绑腿也又脏又旧。但那些腿都有劲得很,还要一边“跨跨跨”地走,一边吼唱着什么。

这些穿草鞋的腿脚走过,史屯街上的电线杆、墙上都会给贴上斜斜的红纸绿纸。葡萄识几个字,还是铜脑出门上学前教她的。她认得红纸绿纸上的“人民”、“土”、“中国”。

这天她又扒在门缝上看,见门外满是她熟悉的腿。那些腿给一个个灯笼照着,也吼唱着什么,跟着穿草鞋打绑腿的腿从街的一头朝另一头走,灯笼的一团团光晃来晃去,光里一大蓬一大蓬黄烟似的尘土,跟着那些腿脚飞扬过去。

不久听见这些有劲的腿回来了,不再是吼唱,是吼叫要****谁谁谁。葡萄看得入神,只是半心半意地想,又要打了。

孙家的百货店已经好久不开门了。孙怀清有时会和伙计们赌赌小钱,唱唱梆子,多数时间他就守在银脑带给他的收音机旁边听里头人说话。

孙怀清是什么都想好了。他先让伙计们各自回家,一人给了五块钱做为盘缠。账房说他账还有几天才交清,暂时不走。谢哲学是这一带的外姓,一直只跟孙怀清亲近。孙怀清看着他,笑笑,知道谢哲学知道他笑什么。他笑是说,你看,我不怕。人们把他拖到大门外,孙怀清都还笑了笑。一共种五十来亩地,开一家店铺,看能给个什么高帽子戴戴?他就是笑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