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没有结束的故事(第2/3页)

“生活会对他们发慈悲的。不过,就算他们会死……”

这是她,我的妻子,一个和我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女人说的!昨天,她除了孩子还不知道有什么别的,还为他们担惊受怕;昨天她还满怀恐惧地获悉眼下种种可怕的征兆——她这是怎么了?昨天,——可是要知道,她连昨天的一切也忘了。

“你想和我一起去?”

“别生气!”她以为我在生气,“你别生气!今天他们在那里敲打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当时我就明白了,突然地明白了,丈夫、孩子,所有这一切——都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我爱你,很爱。”她找到我的一只手,并又用那种新的、陌生的方式握着,“但是,你听到他们在敲吗?他们敲着,一些墙正在倒塌,——于是便这么宽敞,这么开阔,这么自由自在!现在是夜晚,而我却好像觉得太阳正照耀着。我今年三十岁,已经老了,可是我觉得自己才十七岁,我像用初恋——这么热烈、这么无限的爱情——爱着一个人!”

“怎样的夜晚啊!”我说,“就像城市不存在似的。真的,我也忘了自己的岁数。”

“他们在敲,而这——就像是我幻想了一辈子的那种音乐、那种歌唱。我也不知道,自己用这种想哭、想笑、想歌唱那样疯狂的爱情爱的谁。这么宽敞,这么开阔——你别剥夺我的幸福,就让我和那些在那里工作的人,和那些这么勇敢召唤未来并把棺材里那已经牺牲的过去唤醒的人,一起死去吧。”

“没有时间。”

“你以为?”

“没有时间。你是谁?我认不得你了。你是个人吗?”

她咯咯大笑起来,仿佛她才十七岁。

“是啊,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你也是个人吗?这多么古怪而美丽的一个人。”

我正写的这事儿早就有了,可是现在那些仍睡着、做着灰色生活的沉重之梦及没有醒过来正在死去的人——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在那些日子里没有时间。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时针顺着圆圈在转动,而时间却没有。那些日子里发生了许多另外的奇妙和伟大的事儿,而那些现在仍睡着、做着灰色生活的沉重之梦及没有醒来正在死去的人,是不会相信我的。

“需要去。”我说。

“你等等,我命你吃饭。你今天可还什么也没有吃。而你瞧,我多明智:我明天去。我把孩子交了,并一定找到你。”

“同志。”我说。

“对,同志。”

野外的空气和寂静,以及斧头偶尔响亮、欢快的敲击声,在开着的窗户上荡漾,而我则坐在桌子旁看着,听着,一切都是那么神秘新鲜,以致让我想笑。我看看墙,觉得它们是透明的。就好像用目光把全部的永恒一瞥,我发现它们正在倒塌,而只有我一个人总是存在并且将总是存在。“一切都将过去,而我将存在。于是,我觉得一切都古怪又可笑,这么不真实——桌子,食品,以及在我之外的一切。仿佛一切都是透明的,轻飘飘的,它们的存在只是故意的,只是暂时的。”

“你干吗不吃呀?”妻子问。

我微微一笑:

“面包——这如此古怪。”

她看了一眼面包,一块又干又硬的面包,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变得忧郁了。她继续一直看着面包,同时双手悄悄地拉了拉围裙,并把头稍稍有点、完全一小点儿地转向孩子们睡着的那边。

“你舍不得他们?”我问。

她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离开面包。

“不。但是我想了想生活中的事——以前的。这多么不可理解!而且一切,”她像做了个漫长的梦醒过来时那样吃惊地用双眼环视了一遍房间,“而且一切都是多么不可理解。我们生活在这里。”

“你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