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室里(第4/6页)

“涅姆契诺夫斯卡娅街,拐弯第二幢房子。涅姆契诺夫斯卡娅街,拐弯第二幢房子。”

她走着,风在她周围恶狠狠地翻滚。而当她上了桥时,那风竟凶猛地直扑她的胸膛,用它的铁爪抓她冰冷的脸。风胜利了,呼啸着顺桥而下,在积满冰雪的河面上回旋,然后又腾空而上,展开冰冷的、颤抖的双翼,把道路遮蔽了。娜塔丽雅·弗拉季米洛芙娜停住了脚步,无力地靠在桥栏杆上。河中有一个冰窟窿,像一只黑魆魆的、暗淡的眼睛,从桥下深邃的地方朝上直盯住她——这目光神秘而又可怕。耳边又响起那个地址,顽强地呼唤着她继续往前走:

“涅姆契诺夫斯卡娅街,拐弯第二幢房子。涅姆契诺夫斯卡娅街,拐弯第二幢房子。”

希兹尼亚科夫虽然已经穿好衣服,却又躺回到床上。暖和的大衣一直裹到眼睛;这件大衣是他剩下来的唯一的财产了。屋里很冷,墙角落里都结上了冰。他因为是蒙在羊羔皮的大衣领子里呼吸的,所以人感到又暖和又舒服。他整天都在欺骗自己,说是明天就去寻找工作,恳求人家录用他;而眼下,他却消消停停地什么也不去想,只是每听得隔墙有人提高嗓门讲话或者什么地方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才打个冷战。他就这样消消停停地躺了很久,后来,响起了敲大门的声音,那声音时轻时重,显得胆怯、慌乱、急促,好像是用手背在敲。他住的那个房间紧靠大门,所以他侧过脑袋,竖起耳朵来听时,就能清清楚楚地听出大门口发生的事情。玛特莲娜走过去打开大门,有个人走了进来,随即又把门关上了。接着是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您找谁?”玛特莲娜用嘶哑的嗓门不友善地问道。一个陌生、温和、正在变嗓子的声音,惘然若失地回答说:

“我找卡佳·涅恰耶娃。卡佳·涅恰耶娃住在这儿吗?”

“在这儿住过。您找她干什么?”

“我有急事要找她。她不在家吗?”声音显得惊恐不安。

“卡佳死啦。我跟您讲:她死了。死在医院里的。”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沉默得那么长久,以致希兹尼亚科夫的脖子都伸得酸疼了;因为只要外边沉默着,他就不敢把头缩回来。后来,那陌生的声音终于温和地、毫无感情地说:

“那就告辞了。”

但是,她显然并没有走,因为过了一会儿,玛特莲娜又问:

“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可不是带给卡佳的吧?”

像是有人跪倒在地上——因为响起了膝盖着地的声音,只听那陌生人一面急急忙忙地说,一面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您收下吧!收下吧,看在上帝份上。收下吧!而我……我这就走。”

“这是什么东西啊?”

接着,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和轻轻的哭泣,一种断断续续的、绝望的哭泣。这哭声流露出死一般的疲惫和完全的绝望,恰像有人用倦怠无力的手拨弄一件名贵的乐器上的最后一根弦线,这根弦线如果断了——那么温柔、哀伤的乐声也就永远消失了。

“哎呀,您差点儿没有把他闷死!”玛特莲娜粗鲁、生气地叫喊起来,“瞧你,也配生孩子。难道能这样包?有谁这样包孩子的!跟我来。好啦好啦,我说,我们走吧。难道能这样包?真是的。”

大门口静了下来。希兹尼亚科夫又听了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地躺了下去。他感到高兴,因为不是到他这儿来的,不是来找他的,他搞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刚才发生的是件什么事。他已经开始感到夜的来临,并指望有人把灯开亮些。宁静已经从他心里逝去,他咬紧牙齿,竭力克制自己不去东想西想:过去的一切都是肮脏的,堕落的,可怖的——未来也将同样可怖。他开始逐渐缩紧身子,想把自己的双脚和双手藏匿起来。这时杜妮雅莎进来了,穿着件出门时才穿的大红短上衣,带着几分醉意。她神气活现地坐在床沿上,拍了拍两只又短又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