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第2/7页)

伊万·伊万内奇想说点什么,清了清喉咙,但先点燃了烟斗,看了看月亮,然后才从容不迫地说:

“是啊,有思想、正派,读谢德林和屠格涅夫的作品,还读巴克尔等人的书,可是,他们却屈服、容忍这种事……问题就在这里。”

“别里科夫和我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布尔金接着说,“在同一层楼上,门对着门。我们常见面,我知道他家里的生活。在家里他也是那一套:睡衣、睡帽、护窗板、门闩,一系列清规戒律,还有:唉,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啊!素食有害,吃荤又不行,因为人家也许会说,别里科夫不坚持斋戒,于是他就吃奶油煎的鲈鱼,这既不是素食,但也不能说是荤菜。他不雇女佣,因为他怕别人对他有坏的想法,所以他雇了一个六十岁上下、神志不清、性情乖张的老头子阿法纳西做他的厨子。此人以前当过勤务兵,好歹能做点饭菜。阿法纳西总是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门口,长叹一声,悄悄地重复着一句话:

“‘时下他们这样的人多得很哩!’

“别里科夫的卧室很小,就像一个箱子,床铺挂着蚊帐。他一上床就把头蒙上,又热又闷,风抽打着关闭着的门,炉子发出嗡嗡声,从厨房里传来叹息声,不祥的叹息声……

“他躺在被窝里心里很害怕。他害怕会出什么乱子,害怕阿法纳西把他宰了,害怕小偷溜进来,然后是整夜做噩梦。早晨,我们一同到学校去的时候,他无精打采,脸色苍白。看得出来,他害怕他所去的那个有很多人的学校,非常厌恶。跟我走在一起,对他这个性情孤僻的人来说,也很难受。

“‘我们的班级里学生闹得很,’他说,好像是在尽力寻找说明他难受的理由似的,‘真不像话。’

“就是这个希腊语教师,这个套中人,您猜怎么着,还差点儿结了婚。”

伊万·伊万内奇很快地扫了一眼什物房,说:

“您在开玩笑!”

“真的,尽管您觉得很奇怪,但他的确差点儿结了婚。我们这里来了一位新的史地教师,名叫米哈依尔·萨维奇·柯瓦连科,是乌克兰人,他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着他的姐姐瓦莲卡一起来的。他年纪很轻,高个子,皮肤黝黑,一双手很大,从脸上就可以看出他是男低音。果然,他的嗓音像从大桶里发出来的:‘嘭,嘭,嘭!’……而她呢,可不算年轻了,大概有三十岁了,不过她个子很高,身材匀称,黑黑的眉毛,两颊红润,总之,她已不是一位姑娘,而是一块水果软糖,伶俐活泼,爱说爱笑,老是哼着小俄罗斯的浪漫歌曲,并且高声大笑,动不动就‘哈哈哈!’笑起来。我记得,我们同柯瓦连科姐弟的初次相识是在校长命名日的宴会上。在那些拘谨的,甚至把赴命名日宴会也看作是尽义务的、紧张而又乏味的人中间,我们突然看见一位新的阿芙洛狄忒从泡沫里复活了:她双手叉腰地走着,又笑又唱,跳起舞来……她动情地唱着《风儿在吹》,然后又唱浪漫歌曲,接着又唱一支。她使我们所有的人,甚至连别里科夫,都迷住了。别里科夫靠近她坐下,甜蜜地笑着说:

“‘小俄罗斯语言柔美,响亮动听,使人想起古希腊语。’

“这些话使她感到很愉快,于是她便热情而恳切地对他讲起她们加嘉奇县有个庄子,她妈就住在这个庄子里。庄子里有多么好的梨,多么好的香瓜,多么好的卡巴克!乌克兰人把南瓜称为卡巴克,把酒馆称作什诺克。他们称红甜菜和茄子煮的红甜菜汤‘很好吃,很好吃,简直好吃极了!’

“我们听着,听着,忽然,大家都想到一块儿了。

“‘让他们结成夫妻该多好啊。’校长夫人小声地对我说。

“不知何故,我们大家都想起来了:我们的别里科夫还没有结婚。这时我也感到奇怪,他生活里的这件大事,我们以前怎么竟会没有注意,一直忽略了呢?他对女人一般会持什么态度呢?他又将如何解决这一迫切问题呢?以前我们全然没有关心这件事,也许连想也没有想过,这个不论什么天气都穿着套鞋、放下帐子睡觉的人也会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