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第4/21页)

玛露霞走过来迎接托波尔科夫,在他面前绞着手指,开口求他帮忙。从前她却是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的。

“救救他吧,医生,”她说,抬起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我恳求您!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托波尔科夫绕过玛露霞,向叶果鲁什卡那边走去。

“打开通气窗!”他一边走近病人,一边吩咐道,“为什么不开通气窗?病人怎么呼吸呢?”

公爵夫人、玛露霞和尼基福尔都往窗子和炉子那边奔去。窗子装上了双层框,没有通气口了,炉子没有生火。

“没有通气窗。”公爵夫人胆怯地说。

“把他抬到大厅里去,那里的空气没有这么闷。去叫人来!”

尼基福尔赶忙跑到床边,在床头那边站着。公爵夫人涨红了脸,因为她家里除了尼基福尔、厨师和一个半瞎的女仆外,再也没有别的仆人了。她跑到床边,玛露霞也跑到床边,用尽全力去抬床。一个衰朽的老头和两个弱女子呼哧呼哧地把床抬起来。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力量,磕磕绊绊,害怕把床弄翻了。公爵夫人的连衣裙从肩部裂开了,肚子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脱落了。玛露霞眼前昏黑,双手痛得厉害。叶果鲁什卡真重啊!而他,医学博士托波尔科夫却傲慢地走到床后面,生气地皱着眉头,认为这些琐事占用了他的时间。他连手指都不肯动一下去帮帮两个女人!这个畜生!……

他们把床放在钢琴旁边。托波尔科夫掀开被子,并向公爵夫人提问,开始给翻来覆去的叶果鲁什卡脱去衣服。转瞬间,他的衬衣就被脱了下来。

“您说得简单一点,劳驾!这些话跟病情不相干!”托波尔科夫一边听着公爵夫人说话,一边吐字清楚地说,“没有事的人可以离开这里!”

他用小锤子敲了敲叶果鲁什卡的胸口,再把病人翻过身来,背朝天,又敲了敲。他听诊时带着喘息的声音(医生听诊时总是要喘息的),诊断确定是一种单发性酒狂症。

“不妨给他穿上热病患者的紧身衣。”他用平稳的、每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的语气说。

他再给了几个忠告,然后开好处方,便很快地朝门口走去。他开完处方后还顺便问了叶果鲁什卡的姓。

“普里克朗斯基公爵。”公爵夫人说。

“普里克朗斯基?”托波尔科夫反问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你旧日的……地主的姓!”公爵夫人想道。

公爵夫人没敢想“主人”这个词,这个旧日农奴的身影实在太威严了!

在前厅,她走到他跟前,带着紧张的心情问道:

“医生,他没有危险吧?”

“我想没有。”

“您看,他会康复吗?”

“我想会。”医生冷漠地答道,稍稍低着头,沿台阶往下走,去找他的马车。他的马车同样体态端正而又庄严,跟他本人一样。

医生走后,公爵夫人和玛露霞在经过一昼夜的折腾以后,第一次舒畅地松了一口气。名医托波尔科夫给了她们希望。

“他多么细心,多么可爱!”公爵夫人说,她心里想为世界上所有的医生祝福。孩子有了病,做母亲的就喜欢医学,相信医学!

“这个老爷很高傲!”尼基福尔说,他在主人家里除了叶果鲁什卡的朋友、那些寻欢作乐的人和酒鬼之外,再也没有见到过别人。这个老朽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高傲的老爷不是别人,竟是那个满身肮脏的孩子柯尔卡,当年他曾不止一次地揪住他的脚把他从运水车上拖下来,并狠狠地抽打一顿。

公爵夫人一直瞒着他,没说出他外甥成了医生。

傍晚,太阳落山后,被痛苦和疲倦弄得全身无力的玛露霞忽然非常厉害地打起寒战来,这寒战使她倒在了床上。寒战之后便是高烧,肋骨疼痛。她彻夜说梦话,并哼哼着说:“我要死了,妈妈!”第二天九点多钟托波尔科夫又来了,但已不是给一个人,而是给两个人——公爵叶果鲁什卡和玛露霞治病了。他发现玛露霞得了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