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读常新的契诃夫(第2/8页)

又如《胖子与瘦子》,写两位老同学不期而遇,见面时称兄道弟,问寒问暖,亲密无间。后来知道瘦子已做了八品文官,胖子只是三等文官时,两人关系骤然巨变,立即从嘘寒问暖变成了打躬作揖,小官对大官的那种阿谀谄媚、低三下四的丑相,简直令人作呕!在《胜利者的胜利》中的柯祖林和库里岑等几个小丑的那种奴才对上司、上司对奴才的精彩表演,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从上述作品我们看到,契诃夫无疑继承了果戈理、谢德林讽刺幽默的创作传统。他通过诙谐、揶揄的笔触针砭了沙皇统治下的种种野蛮和黑暗,抨击了倚仗权势、阿谀奉承,以及俄国国民性中庸俗愚昧的奴性心理。这些作品有的令人愤恨,有的令人发笑。即使是笑,也不是开心的笑,而是使人压抑、催人泪下的苦笑,同时充满作者忧郁的谴责的调子。不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凡是有辱人格、有损人的尊严的东西,都在作者的讽刺、贬斥之列,只是契诃夫的讽刺比较含蓄,它不是让你放声大笑,忘乎所以,而是不动声色,含而不露,笑声里带有苦涩的东西,使读者不能不思考,不能不动情。

契诃夫1884年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地方的医务工作。他一面行医,一面继续从事文学创作。随着生活阅历的丰富,作家的思想和艺术功力也不断得到提高和发展。反映在他的创作上,是从滑稽可笑的题材转向了对日常生活和劳动群众的关注。这一时期发表的优秀短篇如《哀伤》、《苦恼》、《万卡》、《渴睡》等都是反映下层劳动者生活的作品。作者通过细腻入微的观察和深刻的心理分析,描绘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大众的悲惨境遇,并寄予深切的同情。《哀伤》中的格里高里本来是个优秀的工匠,在正常的社会中他本可以过幸福的生活,但他却贫穷潦倒,醉醺醺地、半睡半醒地过了一辈子。老婆讨饭,生病无钱医治,终于死在上医院的马车上。直到这时他才清醒过来,哀叹自己“四十年如同在云雾里一样过去了”。《苦恼》中的马车夫死了儿子,心里极度悲伤,多次想向人倾诉内心的痛苦,但是在这冷漠的社会里却无人同情他,因此只好对自己的老马去诉说。《万卡》写一个小学徒的遭遇。九岁的万卡没有父母,由爷爷领他到一家鞋铺当学徒。在那里挨打受骂,吃尽苦头;他举目无亲,无法向人诉说,只好写信给爷爷诉苦和求救:“亲爱的爷爷,你来吧,我为你向基督上帝祈祷,你带我离开这里吧,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孤儿吧……我的生活苦极了,比狗都不如。”一字一泪,读来令人揪心。《渴睡》也是写一个小姑娘当保姆的悲剧故事。十三岁的瓦尔卡在一个老爷家当小保姆。她白天干繁重的杂活,马不停蹄地东跑西颠,晚上照看孩子的摇篮,还挨打受骂。孩子哭闹不停,她得不到一分钟的休息,被折磨得精神失常了。她为了想睡个觉,竟无意识地犯罪——把小孩掐死了。显然,等待着她的悲剧是可想而知的。

这些故事,在生活中是平常的、真实的,同时又是可怕的。契诃夫善于把这些日常现象如实地描写出来,成为一幕幕动人的又是血淋淋的悲剧,并从中揭示其重大的社会内涵,抨击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为劳动者的悲惨处境呐喊。在契诃夫的早期创作中,《迟开的花朵》是独具特色的一部作品,它从题材到风格上都与上述各篇迥然不同。作品描写一位破落贵族家庭小姐的爱情悲剧,极其深刻而真实地反映了十九世纪末俄国社会大变动的生活动态,它与作者后期创作的剧本《樱桃园》颇有相似之处。故事分两条线索平行展开:一是贵族普里克朗斯基家庭“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日趋破败的情况;二是贵族小姐玛露霞与托波尔科夫医生的悲凄爱情。作品重点塑造了三个人物形象:浪荡子叶果鲁什卡,是没落贵族阶级的代表,作者给予了严厉的揶揄和批判;医生托波尔科夫,则以未来新生活主人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女主人公玛露霞小姐是没落制度、没落时代的牺牲品,作者对她表示了深切的怜悯。爱情之花为什么会迟开?读者自会作出判断。这朵爱情之花虽然迟开,甚至没有绽放,却依然艳丽,因为爱情本身是美丽的。这是一种短暂而凄美的爱情,作者赋予它无限的同情和惋惜,也给读者留下了一抹淡淡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