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魂记(第4/5页)

沙漠,有黑色的,有白色的,有土黄色的,也有红色的。我偏爱黑色的沙漠,因为它雄壮,荷西喜欢白色的沙漠,他说那是烈日下细致的雪景。

那个中午,我们慢慢的开着车,经过一片近乎纯白色的大漠,沙漠的那一边,是深蓝色的海洋,这时候,不知什么地方飞来了一片淡红色的云彩,它慢慢的落在海滩上,海边马上铺展开了一幅落日的霞光。

我奇怪极了,细细的注视着这一个天象上的怪现象,中午怎么突然降了黄昏的景色来呢!

再细看,天哪!天哪!那是一大片红鹤,成千上万的红鹤挤在一起,正低头吃着海滩上不知什么东西。

我将手轻轻的按在荷西的相机上,口里悄悄的对他说:“给我!给我拍,不要出声,不要动。”

荷西比我快,早就把相机举到眼前去了。

“快拍!”

“拍不全,太远了,我下去。”

“不要下,安静!”我低喝着荷西。

荷西不等我再说,脱下了鞋子朝海湾小心的跑去,样子好似要去偷袭一群天堂来的客人,没等他跑近,那片红云一下子升空而去,再也不见踪迹。

没有拍到红鹤自是可惜,但是那一刹那的美丽,在我的心底,一生也不会淡忘掉了。

有一次我们又跟了一个沙哈拉威朋友,去帐篷里做客,那一天主人很郑重的杀了一只羊来请我们吃。

这种吃羊的方法十分简单,一条羊分割成几十块,血淋淋的就放到火上去烤,烤成半熟就放在一个如洗澡盆一样大的泥缸里,洒上盐,大家就围上来同吃。

所有的人都拿起一大块肉来啃,啃了几下,就丢下了肉,去外面喝喝茶,用小石子下下棋,等一个小时之后,又叫齐了大家,再去围住那几十块已经被啃过的肉,拿起任何人以前的一块都可以,重新努力进食,这样吃吃丢丢要弄很多次,一只羊才被分啃成了骨头。

我也请荷西替我拍了一张啃骨头的照片,但是相片是不连续的动作,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拍出这句话来——“我啃的这块肉上可能已经有过三四个人以上的口水。”

又有一次我跟荷西去看生小骆驼,因为听说骆驼出生时是摔下地的,十分有趣,我们当然带了相机。

没想到,那只小骆驼迟迟不肯出世,我等得无聊了,就去各处沙地上走走。

这时候我看见那个管骆驼的老沙哈拉威人,突然在远远的地上跪了下去(不是拜了下去,只是跪着),然后他又站起来了。

因为他的动作,使我突然联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在沙漠里没有卫生纸,那么他们大便完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建设性,但是我还是细细的思索了一下。

“荷西,他们怎么弄的?”我跑去轻轻的问荷西。

“你看见他跪下去又起来了是在小便,不是大便。”“什么,世界上有跪着小便的人?”

“就是跪跟蹲两种方式,你难道以前不知道?”

“我要你去拍!”我坚持这一大发现要记录下来。“跪下去有袍子罩着,照片拍出来也只是一个人跪着,没什么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这世界上那有第二种人这样奇怪的小便法。”我真当作是一个有趣的事情。

“有艺术价值吗?三毛。”

我答不出话来。

最最有趣的一次拍照,也是发生在大漠里。

我们在阿雍镇不远的地方露营,有人看见我们扎好了帐篷,就过来攀谈。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沙哈拉威人,也十分的友善,会说西班牙话,同时告诉我们,他以前替一个修女的流动诊疗车帮过忙,他一再的说他是“有文明”的人。

这个人很喜欢我们收他的魂,客气的请荷西把衣服交换给他拍照,又很当心的把荷西的手表借来戴在手上,他把头发拢了又拢,摆出一副完全不属于自己风味的姿势,好似一个土里土气的假冒欧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