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明月和南一跑出王府,跑出雨露巷,一口气跑得远远远远了,踩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她们浑身大汗,气喘吁吁,费了半天劲才把气给喘匀了。她们相互看看,南一这才看见明月肿着半张脸,她用发抖的食指指了指明月:“你,你怎么了?”

明月转过头去:“有人打我。”

“谁啊?”

“……”

南一想了想:“你叔叔?他,他比我妈还狠啊。”

明月没说话,眼泪却落下来。南一麻了爪,想要安慰又怕说错话,想了半天,换了个话题:“你家太大了,你家像故宫一样。你们不会是皇室吧?明月,你不会是公主格格吧?”

明月两只手肘支在膝盖上,又用两只手拄着脸颊,两边的眼泪在下巴尖上聚成了一大颗,噼噼啪啪地落在衣服和裙子上,她慢慢地说:“他,他姓爱新觉罗的,但是他不是我的叔叔,我骗了你,南一……”

“那他是谁呢?”南一迷糊了,她是个直率而单纯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平凡安静的环境里,这样的孩子对于世上的荒唐心酸是不敏感而且缺乏想象力的。

“……你可还记得《黄蔷薇》?”

南一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之前隐约觉得古怪又不曾细究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人一直没说话,好半天,南一问:“那你现在想要怎样?”

明月擦了眼泪:“我出来了就再也不回去了。我要离开这里。我想去北平或者南方。”

“你一个人怎么去?”

“我不怕。我可以做工,可以要饭,不然路上死了也行,死了也比回到那里去好。但是我可不会死……”

明月口口声声的“死”字提醒了南一,她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对明月说:“实际上我今天去找你,是有事儿,有事儿要你帮我的……”

她们下午赶回南一的家里,直奔地窖。所幸这天刘太太出门见朋友,女佣也没有过来取东西,没有人发现藏在这里的吴兰英。她见是明月,挣扎着要坐起来,明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在发烧。兰英肩上的伤口不深,子弹擦身而过,但是已经有了轻微发炎的症状,不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明月说,得送医院。

南一道,被发现了怎么办?

盖好毯子,伪装好就行。

南一道,我害怕。

害怕也得救人。

南一跑回房间,拿了姐姐的大衣和帽子出来裹在吴兰英的身上。两个女孩架着她出门,叫了两辆人力车直奔大西门美国人开的教会医院。民国十年,公元1921年九月三日下午两点多钟,奉天城秋老虎当头,艳阳流火,明月的心里焦躁不安,像被放在油锅里面反复煎熬:世界忽然大了,依靠忽然没了,那么多的事情要她自己面对,要她自己拿主意。

她们一到医院,吴兰英就被送进了处置室。马上有护士为她清理伤口,但是救命的盘尼西林太昂贵,要想打针,必须先交钱。

明月把手表从腕子上撸下来:“找个当铺,当掉它。跟老板说这是欧洲货,值钱的。”

南一道:“我要多少?”

是啊,要多少呢?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小王爷赠的礼物,表盘上有钻石,表链上还有小颗小颗的绿宝石,耳朵凑上去听,秒针转动起来会发出水滴一样的声音。那么多的礼物,她顶喜欢这个,可是谁又知道这表会值多少钱呢?

“当铺给多少,你就加两成。”明月说,“我在这里看着,你不要耽搁,钱拿来,让兰英姐把针打上,比啥都重要。”

南一点点头就跑了出去。

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就有应运而生的当铺,为了救急治病,典当的东西五花八门,高高柜台上的老师傅是见多识广的,刚看到那块表,放大镜后面的老眼就眯起来了。他磨磨蹭蹭了半天说道:“不像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