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雨(第4/9页)

十九世纪末期,布拉什公园是整座城市最富庶的地区;现在,它只是一片废弃的维多利亚风格的豪宅。房屋和被烧坏、被抢夺的房屋废墟是那么单薄,让这片地区有了一些轻快的田园风情。许多墙壁上爬满了植物——就像丘奇画里的一样——几乎全被它们盖住了。一辆漆着斑马条纹的货车停在草地上,更让这里有了一丝简陋的狩猎公园的感觉。一个床垫被扔在路边。它习惯了慵懒的生活,现在躺在大街上,看上去格外地别扭。它被雨水泡透了,好像过不了几天里面的填充物就会掉出来,它也会很快变成碎片。几个流浪汉围站在火边。浓烟四处飘散,云彩也是。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一条腿的膝盖以下被截掉。有人坐在门口读报纸,聚精会神的样子像一位学者在破译象形文字。这真是一个宁静的场景。我觉得自己像银行家一样显眼,于是锁上车,走到街角的商店——“乔治的超市”——不可思议的是,它居然还在营业。我买了一罐可乐,又走回到外面。半个小时之前,在高地公园,我看到一块牌匾上说,第一辆福特T型车于1913年驶下生产线。到1925年,每天都有九千辆T型车制成,“为二十世纪的生活建立一个丰富的模式。”而今,在二十一世纪,我坐在布拉什贫民区的马路牙子上,喝着可乐,看着人们推着购物车,仿佛这世界是个巨大的废弃的超市,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可买——除了在这最后一个文明的边缘,“乔治的超市”。布莱克的那句诗是怎么写的?(我曾在修习所里布莱克的全集中读到过。)“智慧在荒凉的集市售卖,却无人问津。”“乔治的超市”却生意兴隆。人们不停地来来去去,用现金购买100%的瓶装智慧。他们得到的却不是智慧,只是它那被人忘记的表亲——遗忘。

在这一切之下,遗忘的渴望在涌动。

我看着那个专心看报纸的男人,又看了看另一个人,他的双手正在火炉上烤火(那天不是很冷,但在这片废弃之地,你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取暖的机会)。我想,如果我最后变得像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一样,我也不会介意。真的,在这种生活中,发生什么事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是什么让我跟那些老人不一样呢?一切。或许,我根本就跟他们一样。很明显,我租来的车就停在这里,我可以随时开回去,回到庞恰特雷恩酒店的舒适之中,或者开到机场。从那里坐飞机走,至于交通方式的选择,飞机是极限。但是如果要比灵魂和心灵的状态,我就不知道谁的更自由了。

坐在布拉什公园的荒地上,我好像有了点李尔王的感觉,但是那一刻,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可比性。谁更幸福?除了幸福的能力,还有什么可以衡量生活的吗?“他们想要什么,去奇异地区的那些人想要什么?”电影《潜行者》里面的作家问道。“幸福,最想要的就是幸福。”潜行者答道。被问到奇异地区会让哪种人通过的时候,他说,“我想它会让那些已经失去所有希望的人通过。不是好人或是坏人,而是可怜的人。”那么,我们通过奇异地区的机会,差不多是相等的。只不过,我坐在这里沉思我的可怜之处时,我其实觉得非常幸福——但那一闪而过的幸福感就好像在冬天晒太阳。走出阳光之地,你会觉得冰冻刺骨,除了把手放在火炉上烤火(我们绕了一大圈),没有别的办法取暖。在这幸福的表象之下,是冰冷的大地——夯实、稠密的绝望之地。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满足和平静吧。我不再对什么都看不顺眼,不再竭力让自己幸福,不再挣扎着想要从那说不清道不明甚至不知为何物的负担之下——或许是自我?——从拽我下沉的东西手下释放自己。我有些羡慕那些可悲的老流浪汉,他们梦想实现的一切都落空了。我本想立即与他们互换——不过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