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吾 可怜的吉利亚克人(第2/8页)

为了逃避责任和义务,天吾在人生的早期阶段就学会了不引人注目的方法。不在众人面前卖弄本领,绝口不谈个人见解,避免出头露面,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他从童年时代起,就一直处于不依赖任何人、单凭自己的力量谋生的状态。但孩子实际上是弱小无力的,一旦有狂风刮来,就得躲在隐蔽的地方紧紧抓住什么,才能不被卷走。必须时刻将这种谋算放在脑中,就像狄更斯小说中的孤儿一样。

至今为止,天吾大体上可以说一切顺利。他躲过了所有的责任和义务。既没有留在大学里,也没有正式就业,连婚也不结。他找到了一份相对自由的职业,以及一个让人满意的(而且要求很少的)性伴侣,利用充裕的闲暇时光写小说。邂逅了小松这位文学上的导师,靠着他的帮助还定期得到一些文字工作。写下的小说虽然还未见天日,目前的生活却没有什么不自由。没有亲密的朋友,也没有期盼着承诺的恋人。迄今和十多位女子有过交往,发生过性关系,但和谁都未能长久。但他至少是自由的。

可是,自从拿到深绘里的《空气蛹》原稿,他这种宁静的生活也开始露出几处破绽。首先,他几乎是被硬拽进小松制订的危险计划。那位美丽的少女则从奇特的角度撼动了他的心。而且,通过改写《空气蛹》,天吾身上发生了某种内在的变化,他开始被渴望写出自己的小说的强烈愿望驱使。这固然是个很好的变化,但同时,他维持至今、几近完美的自给自足的生活循环将被迫修改,也是不争的事实。

总之,明天是星期五,女朋友要来。在那之前必须把深绘里打发走。

深绘里醒来,是在深夜两点过后。她穿着睡衣,开门来到厨房里,然后拿着大玻璃杯喝自来水,接着揉着眼睛在天吾对面坐下。

“我打搅你了吗。”深绘里照例用没有问号的疑问句问道。

“没关系的。算不上是打搅。”

“你在写什么。”

天吾合起报告纸,放下圆珠笔。

“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他答道,“而且我正打算收工。”

“我可以和你待一会儿吗。”她问。

“可以。我要喝点葡萄酒。你想喝点什么吗?”

少女摇摇头。意思是什么都不要。“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行啊。我还不困。”

天吾的睡衣对深绘里来说太大,她把袖口和裤脚卷起来好多。她身体前屈时,从领口露出了一部分隆起的乳房。望着穿着他的睡衣的深绘里,天吾不知为何感觉呼吸困难。他拉开冰箱,把瓶底剩的葡萄酒倒进酒杯里。

“肚子饿不饿?”天吾问。在回家的路上,两人走进高圆寺车站旁的小饭馆里,吃了意大利面。量不太多,又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可以给你做点三明治之类的简单东西。”

“肚子不饿。还不如把你写的东西念给我听听呢。”

“我刚才写的东西吗?”

“对。”

天吾拿起圆珠笔,夹在手指间旋转。笔在他的大手里显得非常小。“在全部写完,彻底改完定稿以前,我是不把原稿给人看的。那会给我带来厄运。”

“带来厄运。”

“是我自己定下的规矩。”

深绘里注视着天吾,片刻无言,然后把睡衣领口拢紧。“那,你念本什么书给我听听。”

“念了书你就能睡着吗?”

“对。”

“所以戎野老师经常念书给你听,是不是?”

“因为老师一直到天亮都不睡觉。”

“《平家物语》也是老师念给你听的吗?”

深绘里摇摇头。“是听的磁带。”

“于是你记住了。不过,磁带一定很长吧?”

深绘里用双手比画着盒式磁带垒起来的高度。“很长很长。”

“记者见面会时你背诵的是哪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