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吾 假如你希望这样(第4/8页)

“积分课很有意思。”

“是说我在补习学校讲的课吗?”

深绘里点点头。

“你喜欢数学?”

深绘里简短地摇摇头:不喜欢。

“但积分课很有意思,是吗?”天吾问。

深绘里再次微微耸肩。“你很珍惜地讲积分课。”

“哦。”天吾说。头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像在讲自己很珍惜的人。”少女说。

“如果是数列课的话,没准我会讲得更投入。”天吾说,“在高中的数学课程中,我最喜欢数列。”

“喜欢数列。”深绘里照例抽去了问号,问。

“对我来说,这就像巴赫的平均律:永远不会令人厌倦,时常会有新发现。”

“平均律我知道。”

“你喜欢巴赫?”

深绘里点头。“老师总是在听。”

“老师?”天吾问,“你学校的老师?”

深绘里没有回答。谈论这个话题,现在为时尚早。她脸上浮现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天吾。

然后,她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脱去了大衣。像昆虫蜕皮一般,蠕动着身体从中剥离出来,叠也不叠就放在邻座的椅子上。大衣底下是浅绿色圆领薄毛衣,下穿白色牛仔裤。没有佩戴首饰,也没有化妆。但她还是十分引人注目。身材苗条纤细,但照这个比例,胸脯则大得让人不禁想偷看,形状也很漂亮。天吾不得不留神别把目光投向那里。尽管这样想,视线却不知不觉溜了过去。就像目光被巨大的旋涡中心吸引过去一样。

白葡萄酒送了上来。深绘里喝了一口,然后陷入沉思似的凝视着酒杯,把它放到桌子上。天吾只抿了一小口,意思一下。接下去还得讨论重大的事情呢。

深绘里把手伸向笔直的黑发,用手指梳理了一会儿头发。优美的动作,优美的手指。似乎每一根纤细的手指都拥有自身的意志与方针。甚至能从中感受到某种咒术般的东西。

“喜欢数学的什么地方?”天吾为了把注意力从她的手指和胸脯移开,再次出声询问自己。

“数学这东西就像流水一样。”天吾接着说,“当然有许多艰深的理论,但基本原理极其简单。水会以最短距离从高处流向低处,同样,数字的流向也只有一个。只要注意观察,那条线路就会自己浮现出来。你只要注意观察就行,别的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聚精会神地凝视,它就会主动揭开谜底。对我如此亲切友善的,在这广漠的世界上只有数学。”

深绘里就此思索了片刻。

“为什么写小说。”她用缺乏语调的声音问。

天吾把她的疑问转换成较长的句子:“既然数学那么有趣,根本不必劳神费力地写小说,一直研究数学不就得了?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深绘里点点头。

“那倒是。现实的人生不同于数学。在人生中,事物未必采取最短距离向下流动。数学对我来说,该怎么说呢,实在太自然了。就像美丽的风景。它就在那里,甚至用不着把它转换成别的什么。所以当我置身于数学中,有时就会觉得自己渐渐变得透明起来。这常常让人恐惧。”

深绘里目不转睛,笔直地凝视着天吾的眼睛。就像把脸紧贴在窗玻璃上,窥视无人的房间。

天吾说:“写小说时,我使用语言,把周围的风景转换成对我来说更为自然的东西。就是重新架构。通过这样做,来确认我这个人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种做法,和置身于数学世界时大不相同。”

“确认自己的存在。”深绘里说。

“还不能说我做到了。”天吾说。

深绘里似乎没有领会天吾的说明,但没多言,只是把葡萄酒杯送到唇边,啜了一口,像用吸管喝一样,不发出一丝声音。

“如果让我说,从结果上看,其实你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你把用眼睛看到的事物,转换成自己的语言,重新架构。并借此确认自己的存在位置。”天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