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10(第2/3页)

他的弟弟阿诺尔德从来就没有任何雄心壮志,只是漫不经心地经营着马尔西安和在荷兰其他地方拥有的地产,倒是个可爱的上流社会人士。他跟他这个圈子里的一个颇具眼光的女人分了手。他们的儿子让,比我小几岁,他对野生动物的兴趣很招我喜欢。他驯养了一只狐狸,总紧紧地牵着。狐狸的脖子上有个蓝色天鹅绒的项圈,长着一对聪明的眼睛,蓬蓬松松的毛皮,颜色像秋天的枫叶,很驯服地跟着他,但仍保留着迂回前进又忽而飞奔的习惯,就像人们拉着绳子训练的小狗常有的步态。

一九〇七年版的《贝德克尔手册》对游客保证说马尔西安城堡的藏画值得一看,但是一九二九年这些藏画已经不在城堡里了,我估计是在装饰着埃米尔的公使馆。一种库尔贝式的、很有浪漫气息的现实主义巨幅家庭成员肖像,挂在第二帝国风格的客厅墙壁上。拿着手杖的先生们在林间小路里散步,身着猎装的女士优雅地依靠在她们的马匹身旁。十八世纪布鲁日的主教,一个叫做巴扬古-古尔克的人,在一个角落里留下了革命前旧时代的一本笔记。路易丝舅姥姥把一个装满细密画的纸盒子放在我的膝盖上。我被一位少妇的形象吸引住了:她穿着一袭白纱裙,身材娇小,脸色白得像葡萄牙女人或巴西女人,黑色的卷发笼在一顶白色透明的软帽里。背面写着画中人的名字,墨水已褪色了:玛丽亚·德·里丝贝亚。关于这个人我的舅姥姥一无所知,只知道她不属于我的直系长辈,似乎出自某一位长辈的二房夫人。我之所以在这里提起,是因为我有时候很想把她的名字和她的相貌放在我的一部小说或者一首诗里。

路易丝舅姥姥把茶端到露台上,精致考究的派头让我想起了英国。儿时看到的几只孔雀和玫瑰花丛宛然仍在。在这里,我不再提有关福雷马尔的话头,肮脏的天空,被污染的土地和水,我们的祖先还诚心诚意地以为那是进步,我们不能再以此为借口。不管怎样,大福雷马尔的命运也威胁着马尔西安城堡。在池塘的另一边,在已被逼缩得狭窄的花园旁,工厂的烟囱吐出浓烟,算是给工业强权的祭品。工厂创办人分得的红利大概装满了埃米尔和阿诺尔德的钱包。路易丝舅姥姥在倒茶之前,小心翼翼地用绣花手帕的一角擦了一下细瓷茶杯,那里刚刚落下了几粒黑屑。

一九五六年,我把马尔西安城堡写在我到比利时要再一次观光的名单上。花园已变成了公园,我觉得比以前窄小了些,但仍然还看得出记忆中的浮华张扬。公园维护得很好,带有冷静的行政味道。那个不再有人居住的城堡得到了能够有的最好的命运。不久以前成了社区的图书馆,底层的几间房却像市政府经管的公共场地那样,有些小家小气,卡片箱和摆着贴有标签书籍的书架放在这里也许比第二帝国式的美丽家具更为和谐。我再也没有看见当年金碧辉煌的中式暖阁,也没有看到那个小教堂,从前曾经让舅姥爷带我看教堂里牧师的藏身地,为此还挪开了沿墙排列的从坟上起下来的墓石。圆雕或浮雕的墓主石像如今都存放在教区的教堂里,与其他一些仍旧镶在底座上的年代更近的文物在一起。我看到了纪尧姆·比尔甘及其遗孀的墓,后者的娘家正是短脖儿巴扬古,在黑色的底座上装饰着列柱和白色的骨灰罐,显示出十八世纪那种干巴巴的优雅来。有几块石版画平躺在那里,有的是十五世纪初那庄严肃穆的风格,另外一些是后期饰有花朵的哥特式或模仿哥特式的文艺复兴风格。太太小姐的脚边蜷卧着小狗,让这些残骸遗像也显得温馨可爱。一位叫做伊德·德·卡的女士墓碑上的铭文告诉我,这墓是属于福雷马尔那个古老的小教堂的,但我在纹章学方面的知识实在过于浅薄,说不清楚这些横幅和锈蚀的古币有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