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 04(第2/3页)

离开布鲁塞尔之前,我到古典美术博物馆去瞻仰勃鲁盖尔的画,他的《伯利恒的户口调查》以及他笔下那些散布在雪地里的平民都淹没在十一月下午灰色的光线里。在《叛逆天使的堕落》中,恶毒的天使长着非人的嘴脸。《伊卡洛斯的坠落》中,农民对这历史上第一起“空难”丝毫不感兴趣,还继续播种。让人想到别的博物馆里另外的画:《疯狂的葛兰特》在一个村子的灰烬中间呼喊着发泄他正义然而毫无用处的愤怒,《无辜者的屠杀》与《调查》形成悲哀的对比,《通天塔》和它的首领受到为它筑造错误的工人们毕恭毕敬地欢迎,《死亡的胜利》是一队由骷髅组成的军团。在这些寓意画中最为贴切的大概就是《盲人引导盲人》。粗暴、贪婪、对别人的痛苦漠不关心、疯狂和愚蠢比任何时候都严密地控制着整个世界,再加上人类第一次配备了终极毁灭的工具,而这样的人类在无限繁衍。目前的危机也许只波及一小群人就宣告结束。但是新的危机又会产生,因前面的危机影响变得更严重:不可避免的事态已经发生。看守迈着军人的步伐在博物馆的大厅里走来走去宣布闭馆,仿佛也宣布一切都关门大吉了。

在那慕尔小住的几天却很悠闲。我第一次来这里观光,看了一个旅游者该看的所有名胜。我仔细认真地走遍了这里的天主教堂,奥地利的唐胡安的心脏就保存在这儿,与马德里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的墓穴相对应,人们把他的遗骸运到了那里,我还参观了圣鲁教堂,巴罗克风格的建筑杰作,波德莱尔特别欣赏“阴森的小客厅”,他在那里第一次被“愚蠢的风”吹倒,他长久以来总感到这风会吹来。我登上了小城堡,小费尔南德大概也曾被领到这里,眺望秀丽的景色,过去凯尔特部落的武士、妇女和孩子在这里蹀躞,固守城堡防备恺撒大军的进攻。我去看了考古博物馆,有高卢-罗马的小件青铜器和野蛮人入侵时代的沉重首饰。下午用来参观苏阿雷。这里我只说在墓地的见闻。

自从米歇尔在这里安葬了他的妻子之后,这家庭的墓地又添丁进口了。让娜、泰奥巴尔德和得了疯病死的奥克塔夫都埋在这里。已结婚的姐妹们都不在,她们跟她们的配偶葬在另外的墓地。浅浅刻出的碑铭已难于辨认,让人无限思恋古代铭刻中那美丽而又坚毅的书法,延续好几个世纪,亘古长存,使人缅怀第一批出世特立的魂灵。我没有去弄清弗罗兰是不是在费尔南德和让娜之间占有一个位置。尽管她们热爱并尊重老资格的家庭女教师,但恐怕也不行。家人就是家人。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里安息的人与我之间建立起联系。在他们中间我只认识三个:两个舅舅和一个姨妈,而且我将近十岁起就没有再见过他们的面。我跨过了费尔南德,我在几个月之间依靠她的滋养,但这事实就像教科书上的道理一样冰冷。比起出于偶然向我叙述临终情形的陌生女人,她的坟并不引起我更多的温情。同样,我更难想象那个阿尔蒂尔·德·卡蒂埃和他的太太玛蒂尔德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他们的了解还不如对波德莱尔和奥地利的唐胡安的母亲知道的多哩,只不过我身上的某些成分来自他们。然而,从封闭在他们那十九世纪的这位先生和太太开始,可以重重叠叠地追溯千百代人,一直到史前时期,以至大地上面目模糊的生命本源。组成我的一半大杂烩就在这里。

是一半吗?在这样的翻转搅拌之后,上帝把我们每个人创造成独一无二的生灵。但如何推测他们身上道德或体质的特殊成分的百分比呢?这就像剖开我的骨头来分析或衡量所包含的矿物质。再说,我每天都更强烈地认为,组成我们的并不只是血液和体液,这样的计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然而,阿尔蒂尔和玛蒂尔德仍是把我与一切联系起来的那两根线索的第二次交汇。我们从一个幽晦暗昧的处所出来,又将回到那里去,关于这个地方,无论我们作什么样的假设,总不该从精神中扬弃那些最简单的事实以及平凡而明显的成分,尽管这些东西是外来之物。阿尔蒂尔和玛蒂尔德是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我是费尔南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