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公主跟博迪耶先生说法文,跟琼说英文,跟服务员说流利的土耳其语,偶尔又隔着走道跟一名面带愁容的军官说同样流利的意大利语。

没多久,那位肥胖的法国人吃完了早饭,很礼貌地鞠躬告退了。

“您真是位精通多国语言的人。”琼说。

那张苍白的长脸露出了笑容,这回是带着忧伤的笑容。

“也是……怎么不呢?你瞧,我是俄国人,嫁了德国人,在意大利住了蛮久的,我会说八九种语言,有的说得好,有的说得不好。跟人交谈是种乐趣,您不认为吗?所有人类都很有意思,然而人在世界上只能活这么短时间!人应该跟人交换想法、经验。这世界上的爱不够,这是我常说的。莎夏,我朋友跟我说,有些人真的没法爱的,像土耳其人、亚美尼亚人、地中海东部的人。但我说我不这么认为,我全都爱。Garçon,l’addition(法语:服务生,账单)。”

琼愣了一下,因为最后那句几乎和前面的句子是连在一起的。

餐车服务员赶紧毕恭毕敬地过来,这时琼才惊觉:原来她这位旅伴算得上是位相当重要的人物。

整个早上和下午,火车蜿蜒经过平原区,这时缓缓爬升到土耳其南部山区。

莎夏坐在自己的角落里,阅读、抽烟,偶尔出人意表地说些话,有些话还颇令人尴尬的。

琼发现自己被这名奇怪的妇人迷住了,这人来自很不一样的世界,她的心路历程跟自己之前见识过的完全不一样。

这种既抽离又亲密的混合,对琼有种奇特的魅力。

莎夏突然对她说:“你不阅读……不看书吗?你手上也没有东西在做,你不编织,这点很不像大多数的英国妇女。可是你看起来却很英国人——对,你看起来完全就是英国人。”

琼露出笑容。

“其实我是没有东西可以阅读了。由于交通接驳中断,我困在阿布哈米德,手边的书全都看完了。”

“可是你觉得无所谓?不觉得有必要在阿勅颇找点什么。不,你很满足于光是坐着看着窗外的山,但你又对它们视而不见——你是在看着某样只有你才看得到的东西,对不对?你脑子里正经历着某种很了不得的感情,要不就是刚经历过了。你有件伤心事?还是很值得高兴的事?”

琼犹疑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

莎夏哈哈大笑起来。

“啊,这可真是英国人作风。要是我问些我们俄国人觉得很自然的问题,你们会认为很失礼。妙得很。要是我问你到过哪里,住在什么旅馆,看过哪些风景,有没有孩子,他们在做什么,你是否常旅行,在伦敦有没有认识哪个手艺好的发型师——你会欣然答复所有这些问题,但要是我问你一些我脑子里想到的问题——你是否有件伤心事,你丈夫是否忠实?你是否常跟男人们睡觉?你人生中最美好的经验是什么?你是否意识到神的爱?所有这些问题就会让你退避三舍,觉得受到冒犯。然而这些问题比前者有意思得多了,nicht wahr(德语:不是吗?)”

“我想大概是,”琼缓缓地说,“因为我们是很保守的民族。”

“对,没错。甚至不能对一个才结婚的英国妇女说:你怀孕了吗?意思是说,不能在吃午饭时隔着饭桌这样问对方。不行!而是得要把她拉到一旁,悄悄地问。可是要是宝宝已经躺在摇篮里时,就可以说:‘你的宝宝好吗?’”

“嗯,这有点太过探人隐私了,不是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是个匈牙利人,叫做米慈,我问她说,你结婚了——对,已经很多年了。你还没有孩子,为什么?她回答我说她也想不通!五年来,她说,她和丈夫拼命努力——真的喔!他们不知有多努力!她反问,她还能怎么办呢?由于我们是在午餐会上,大家都提出建议。没错,有些建议还挺实际的。谁知道呢,说不定就会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