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海(第2/6页)

拍照的女孩儿说:“放松,中间那个不要愁眉苦脸的,笑笑。”

我咧嘴一笑,女孩儿把快门按了下去,说:“后面的船也拍进去了。”

那张照片一直流传到一九九九年。

那一天对我来说是非常神奇的,我,于小齐,曾园,在一起。而我其实是陪着欧阳慧到上海来的。在我短暂的十八年的生命中,这三个女孩儿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要是每一天都能在一起就好了,可以打麻将了。

我们沿着马路往回走,那条街很安静,行人稀少,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放眼望去全是我以前没见过的欧式建筑,又漂亮又结实。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她们一坐一右挎着我走路,我既像个被押赴刑场的,又像个花花公子。上海的街道上,当然也有些恋人挎着膀子走路。别人是双数,只有我是单数。路上有人吹口哨,嘘我。我说:“咱们别这么走路了,行吗?你们走我前面去。”曾园说:“少啰嗦,弄得跟乡下人似的。”我说不出话来。于小齐说:“这下路小路可以满足了。”

下午,我们随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钻进去。这是个咖啡馆,茶色玻璃,火车座,里面空荡荡的。我们坐在座位上,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女孩儿,问我们要点什么。曾园和于小齐都点了咖啡,我也要了一杯,端上来一看,就一小盅。我问那女孩儿:“你这是茅台吗?”女孩儿先是没明白,后来对我笑笑说:“好的咖啡不比茅台便宜。”我心想,你就蒙我吧,我又不是没喝过速溶咖啡,泡一茶缸灌下去,可以熬夜打牌。我用嘴唇沾了点咖啡,用舌头舔了舔,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还不如我爸爸厂里发的速溶咖啡呢。

女孩儿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我知道她看不起我,索性说:“对,我们私奔到上海来了。”

女孩儿笑了,问我:“你跟她们?”

我很严肃地问:“对啊。”

女孩儿用上海话说:“侬老结棍格。”说完走了。

曾园悄悄对我说:“我看你离虾皮也不远了。”

我指指这小店的装潢,说:“你别信她唬你,就这里,茶色玻璃火车座,到处都是。她要是能弄一杯比茅台还贵的咖啡出来,我就把头输给你。”

后来于小齐把那女孩儿又叫了过来,说:“这里有什么吃的吗?”女孩儿说有简餐,递过来一张菜单,说:“面包夹培根不错。”

我一看“培根”就笑了。我那位患有心脏病的语文老师,戴城著名散文家,老丁,他的名字就叫丁培根。于小齐也笑了。我说:“干吗叫培根啊?”那女孩儿大概觉得我有神经病,一脸的莫名其妙。于小齐说:“你以为培根是什么?我告诉你,培根是外国人的名字,我爸爸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英国有个散文家叫培根。你以为他是乡下人?”

我告诉她,我以为叫根的都是乡下人。当然美国总统叫里根,这是唯一可以排除在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边,郊区的农民都喜欢叫“根”,土根,水根,红根,建根,好像惟恐全世界不知道他们是乡逼。我当然想不到培根是外国人,我靠,这个名字肯定不是傅雷先生翻译过来的。

我吃了培根,暗想,既然培根是散文家,他怎么又成餐桌上的粮食了吗?后来想想也释然了,我们国家不也有东坡肉吗?

那天的饭钱是曾园付的。她还说,自己想在戴城也开一家咖啡馆,或者酒吧,然后就可以在酒吧里安排一个乐队唱歌,她来唱,肯定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