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禁语 第71节 难道这屋子里有一个女人

也有不死心的,一再让喜鹊进去传话,谁知到了后来,秀米竟不再作答。客人等得茶凉,挨得天黑,也只得悻悻离去。

开始的时候,喜鹊还让茶让座,待若上宾。客人离去时,还代为致谦,送出家门。因见秀米在客人走后,必有几日茶饭不思,黯然神伤,甚至木然落泪,喜鹊对那些访客就多了一层不屑与憎恶。到了后来,她渐渐地没了耐心。凡有来人,喜鹊亦不通报,即告以“主人不在”,一律都替她挡了驾,连推带搡轰出门去了事。

喜鹊不知道这些人从何而来?因何事要见主人?而秀米缘何不问来者身份,一律不见?就把这件事拿去和先生说。

丁树则道:“这些访客多半是秀米的旧识。辛亥前,与你家主人多有往返。二次革命失败之后,袁世凯成了一世之枭雄,南方党人政客纷纷作鸟兽散,或投靠北平,或另谋出路。有些人平步青云,摇身而变为都督、参谋、司令,另一些人则沦落江湖,惕息而为布衣、乞丐。这些人来找秀米,请她出来做事者有之,衣锦还乡,招摇过市、睥睨自雄者有之,还有人纯粹出于私交旧谊,顺道探访,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当然,也许这些都是借口。这些人不厌其烦,远道而来,无非是因为秀米的美貌而已。”

“先生果真觉得秀米貌美吗?”喜鹊好奇地问道。

“实话说,秀米容貌之秀美,实为老朽平生所仅见。她虽然杜门不出,不问世事,还是招来了那么多的游蜂浪蝶。”先生说到这里,又偷偷地觑了喜鹊一眼,抓过她的一只手来,放在手心里拍了拍,低声道,“不过,你长得也是蛮不错的……”

到了初冬,随着一场悄然而至的大雪,一个头戴毡帽的中年人一路打听来到了普济。他看上去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子,满身满头的雪。身上穿着一件短袄,肩膀上都磨破了,棉絮外露,下身却穿着单裤单鞋。棉袄的扣子都掉光了,只是腰间草草地绑着一根白布条。这人走起路来有点瘸,手里拎着一只破蒲包。他一进门,就嚷嚷着要秀米出来和他说话。一边跺着脚,哈着气,借此来驱寒取暖。喜鹊故伎重演,想三言两语就打发他出门。没料到,喜鹊还没把话说完,这人就把那牛眼一瞪,瓮声瓮气地对喜鹊说:“你只消告诉她,我的左手上长着六根指头,她自会出来见我。”

喜鹊见他这么说,只得往后院去了。

秀米正在把刚刚剪下的腊梅插入瓶中,一股浓香在灰暗的屋里萦绕不去。喜鹊把那个人要她说的话说了一遍。秀米就像没听见似的,依然在插她的梅花。她把掉在桌上的腊梅花苞,一个个地捡起来,放在一只盛满清水的碗中。喜鹊看着那些花朵像金钟似的漂在水中打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她来到前院,只得自编一套话来回他:“我的主人身体不好,不便见客,你还是请回吧。”

那人一听,气得胡子直抖:“怎么?她不肯出来见老子?她连老子也不肯见?你再去同她说,我是小驴子,小驴子呀。”

喜鹊再次上楼,据实以告。秀米似乎对什么驴呀马呀的,更不感兴趣。她只是看了喜鹊一眼,一言不发。不多久,喜鹊下楼来,一句话没说,冲着来人摇了摇头。她以为这个鲁莽心急的中年汉子必会暴跳如雷,大骂不止。谁知这人到了这时候,反倒没了脾气。他把手里的蒲包往地上一扔,摸了摸头皮,愣在那里半天。过了好久,这人将手伸进棉衣之中,从里面抖抖索索地取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与喜鹊,笑道:“你家主人既不方便见我,我也就告辞了。请把这个东西交给她。如今已经是民国,这个晦气的东西我留着也没有用,留给你的主人吧,遇有急事也可变卖些银子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