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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牢我的腰!”孟樵说,“我不想摔了你!”

她抱住了他的腰,牢牢地抱住。那男性的、粗犷的身子紧贴着她,她不自觉地,完全不由自主地把面颊依偎在那宽阔的背脊上。车子冲了出去,那震动的力量使她一跳,而内心深处,那朦胧的意识中,就忽然掠过了一阵近乎疯狂的喜悦。孟樵,孟樵,孟樵,难道这竟是孟樵!她更紧地揽住他,那疯狂的喜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椎心的痛楚。孟樵,孟樵,孟樵,难道这竟是孟樵!

车子停在雅叙门口,他下了车,她也机械化地跟着他下了车。雅叙,雅叙,又是一个古老世界里的遗迹!像庞贝古城,该是从地底挖掘出来的。

“我带你来这儿,”孟樵说,“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她不语,被动地跟他走进了雅叙。

他们的老位子还空着,出于本能,他们走过去,坐在那幽暗的角落里。墙上,依然有着火炬,桌上,依然有着煤油灯。叫了两杯咖啡,他们就默默地对视着。孟樵燃起了一支烟,深深的吐着烟雾,深深地呼吸,深深地凝视着她。她被动地靠在沙发里,苍白、消瘦、神思不属,像个大理石所雕塑的塑像。那乌黑的眼珠,迷迷蒙蒙的,恍恍惚惚的。他凝视着她,一直凝视着,凝视着,凝视着……直到一支烟都抽完了,熄灭了烟蒂,他的眼光被烟雾弄得蒙蒙咙咙。可是,透过那层烟雾,朦胧的底层,仍然有两小簇像火焰般的光芒,在那儿不安地、危险地、阴郁地跳着。

“宛露!”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远比她预料的要温柔得多,温柔得几乎是卑屈的。这种卑屈,比刚刚他命令她上车时的倔犟更令她心慌而意乱。“我知道,在我今天的处境,我根本没有资格再来约你谈话,请你原谅我刚刚的强硬,也原谅我的——情不自已!”

他那最后的四个字,那从内心深处迸出来的四个字,一下子把她拉回到现实里来了。她张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孟樵,所有的“真实”,像闪电般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于是,礼教、道德、传统……也跟着那闪电的光芒在她心中闪过。她慌乱地、挣扎地说了一句:

“我不该跟你到这儿来,”她的声音软弱而无力,“家里会找我,他们还在等我吃晚饭。”

“不要慌!”他的眼光里带着股镇定的力量,“我只说几句话,说完了,我就放你回家!”他往后靠,手上颠来倒去地玩弄着一个打火机,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平静的。但是,当他再点燃一支烟的时候,他手中的火焰,却泄露秘密般地颤动着。他放下了打火机,抬起眼睛来望着她。

“你知不知道,在你结婚以前,我曾经天天去你家找你,都被你哥哥挡驾于门外?”

她逃避地把眼光转开。

“现在来谈我婚前的事,是不是太晚了?”

“是的,太晚了!”他说,固执地,“我只是想了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太知道。”她坦白地,声音更软弱了,“那时,我住在玢玢家,我想——我并不愿知道。”

“很好,”他点点头,咬了咬嘴唇,“你并不愿知道!不愿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抛弃所有的自尊,只求挽回自己所犯的错误!不愿知道,为了那一个耳光,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不愿知道,那么,让我来慢慢告诉你……”

“我一定要听吗?”她惊悸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你一定要听!”他坚定地说,坚定中带着痛楚,他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她,“自从那个晚上,你从我家中一怒而去,我的世界就完全打碎了。我从没料到,对母亲的爱和对你的爱会变成冲突的两种力量。可是,当你一冲出我家,我就知道了一件事实,我的自尊与骄傲,甚至对母亲的崇拜与爱,都抵不过一个你!我曾经设法挽回,千方百计地要挽回,可是,你嫁了!”他的手支在桌上,手指插在头发中,另一只手上,那烟蒂闪烁着幽微的火光,“你用一件最残忍的事实,毁去我所有的希望!至今,我不知道你嫁他,是为了爱他,还是为了报复我?总之,你嫁了!你永远不可能了解,你对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自你婚后,我就没有和我母亲说过一句话!对我母亲,我怎么说呢?我并不是完全恨她,我也可怜她,可怜她对我的爱,可怜她用这份爱来毁掉我的幸福!不管怎样,我没有话可以跟她说了。”